黑蜜市集的垢石

日出時，南方的黑蜜市集是王都最熱鬧繁華的地點。

以紀念廣場為中心，攤販沿著甬道呈蜘蛛網狀擴散。放眼所及，隨處可見異族服飾的探水師、礦石商、蠱毒巫醫、武器工匠、秘術傭兵……。

血羅盤、星砂瓶、鹿眠、紫霧髓。任何人都可以在黑蜜市集買到契約亡靈、繫繩栓於頸間的嬌小婦女，或是指定某位貴族還未出世的孩子……人們能在此找到所有需要，甚至不曾想像過的商品。

此刻，在明亮晨光之下，有名陰鬱男子快步前行。他看起來因為強烈的頭疼而噁心衰弱。

這位名作「垢石」的灰髮男子模樣慘然，簡直像是胸膛纏繞了咒法，被阻止深呼吸的賤奴。但其粗毛織物的服裝卻顯示了他至少還是個普通平民。

他神色驚恐，身軀因痛苦而顫抖。

他頻頻回首，黑影依然在後方追逐。

垢石閃神眨了眼，本在幾百米外的斗篷黑影，頃刻變得伸臂可觸。他慌得尖叫，朝周遭的攤販撲倒，恰巧翻了商人的擺放桌。

「喂！你……」 「我要找……避邪用的護身符。」垢石抓住小販的雙肩，從蒼白的雙唇中勉強吐出話語。 只裹了兜襠布的年輕黑膚族男子，瞄了眼垢石的來處，困惑地皺眉：「我只有驅蟲用的。」 「不、我不是要那些，是驅除惡鬼的……求求你。」

垢石又回望後方，黑影倏然止足不前。

不知何處而來的寒風一吹，將黑影的長袍敞開，裏頭卻是肋骨畸形凹陷、內臟殘破腐爛的模樣。

「快阿！快阿！」垢石驚呼。 「你，你繼續往那條路走，第一個岔路左轉，會看到骨漆婆婆的魔具店。」

他點點頭，拔足狂奔。撞開人群，狼狽地找到黑膚小販說的魔具店。

入口懸吊了羔羊皮作成的招牌，以蟲族字體寫著：「骨漆咒具」。

「救、救我。」垢石一進門就大喊。

店內擺滿層層方解石打造的雜物櫃，有很多乾燥過的藥草與內臟。 窗戶堵滿水泥，空氣瀰漫一股黑醋栗甜膩。在白檀木桌後方的老嫗抬頭，身後有著數以百計的抽屜。

骨漆婆婆的頭髮宛若蜘蛛白絲。她被割去了雙耳，下巴像是曾被切成無數小塊後又縫合。穿著祭禮用的棘皮衣。 模樣就像在站著等死的痲瘋病患。

「哈。」 她扯起潰爛的嘴角，不屑一笑。 不過，淺色雙眼卻始終直視垢石。

他也顧不得那麼多，奔至老嫗面前：「我被惡靈追趕，救救我，拜託，幫幫我。」

「你。」她的聲音竟然像是名不滿十歲的女童：「嘻嘻嘻嘻。我看看……」

骨漆婆婆用手順撫過桌緣，沾滿黑暗泥土。 她朝掌心一吹。無數幻象湧現。

垢石與妻子住在森林邊，他靠進城販賣妻子採的藥草維生。 他們在夜晚，擁著彼此入眠前，討論垢石白天在城中聽到的傳聞。

龍群從南方諸島而來，牠的羽翼下夾帶著受詛咒，帶有疾病的黑影。 牠們被英雄殺死後，黑影逃竄進森林，寄生、附身所有可見之物。

「暫時不要去森林吧。」垢石對妻子說。 「沒關係啦！那些妖魔只會出現在水邊，我不要靠近就好了。」 「啊妳不要不信邪啊！很危險啊！」 「不是啊！難道為了這些怪物，我們就不生活了嗎？」 「啊妳等等啦！王都會派士兵清理掉那些黑影，之後再說吧。」 「沒事啦，小心一點就好，我們還是要生活和工作啊！」

幻影散滅，接下來是聲音。 是女子的虛弱哭聲。 「讓我進去，好冷，親愛的，好冷……讓我進家門好不好？」、「拜託，我沒事的，我愛你……」、「你的承諾呢？你答應過永遠不會背離我的承諾呢？」、「為什麼？我沒事啊！」、「你這負心人！」

垢石抓著自己灰髮蹲下，胡言亂語哭喊。 骨漆婆婆只是繼續笑著看他。但同時，開始從抽屜抽出藥草與礦石。

「救……救我，對不起，不是我的錯，救救我，救救我。」 「真可憐啊，逃出家門，在城外躲了一夜才敢過來。」骨漆婆婆用稚嫩嗓音道：「我可以幫你唷！幫你擺脫這惡靈，但是你得先答應完成交易，我才會告訴你代價。」 「代、代價？妳先告訴我代價啊！」垢石歇斯底里咆哮。

同時，門被打開了。

垢石喘著大氣，像失了魂瞪向來者。

她的咽喉裂開如峽谷，一路延伸至胸口，裏頭有條血管，連接到心臟處，但那裏竟是個殘留著皮肉的胎兒骨骸。

「親……愛的，別……走。」

「啊啊啊！妳要甚麼代價都可以，快救救我啊！」

「嘻。」骨漆婆婆又笑。

當垢石再次張眼，斗篷黑影已經轉身準備離開。 她沮喪地垂下雙肩，捧著焚香爐，飄移般漸漸遠離。

「妳做了甚麼？」 「我讓她失去了對你所有的愛。」 「……愛？」垢石困惑不已：「甚麼意思？」 「不重要，嘻嘻，你已經是我的奴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