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檔

　　夕色倏地傾洩下來。

　　她微啟雙唇，帶了淡淡笑意，由下自上凝望著。彷彿在竊竊私語：「看我呀，我在這裡。」

　　紺碧光與冬柿光，均勻地在教室舖開。她的制服折線整齊，皎白如雪，搭配紮起的馬尾，透了股驅散哀愁的寂靜感。

　　他不禁看呆了。

　　「怎麼了？」

　　學姊的臉頰帶著一份稚氣，脖頸微微泛紅，無暇無垢。

　　「沒事。」

　　他匆匆將視線拉回。深呼吸，希望快點褪去燥熱的體溫。

　　每週五最後一堂課，他都會在社團辦公室玩掌機。最近，正忙著研究怎麼抓到神奇寶貝水晶版的路奇亞。

　　學姊坐在對面，開窗讓徐風吹來。

　　這裡只有他們二人。

　　春暉社是教官創來宣傳反毒的社團。不過，除了期中期末幫忙做海報，平常根本都是隨心所欲，很多人都直接翹課走了。

　　僅有他會留下來。還有一名學姊也是。而學姊總是甚麼都不做，偶爾看著他。偶爾看著窗外，偶爾在稿紙上寫詩。

　　「學姊。」他嚥了口水，視線沒有離開螢幕：「我是因為要等妹妹下課一起回去，妳不用在這裡等我啦。」

　　學姊好像笑了笑，他聽到氣音，接著是低低的，鳥鳴般的回應：「沒為什麼呀，我提早跑出去就是翹課哇，待在這裡很好啊。」

　　「那妳可以去操場打球，或者去圖書館借書呀。」

　　他存檔。轉了轉旁邊的齒輪，把聲音調到最小。

　　「沒關係啦。」

　　「妳每週都這樣，不會覺得浪費時間嗎？」他偷瞄了一眼。

　　她輕輕搖頭。突然變得有些嬌媚。

　　「算了。」他囁嚅，用袖子擦去按鈕上的汗水。

　　「欸，學弟，要不要和我玩交換日記。」

　　他動作僵住一拍。

　　「那要做甚麼？這樣好奇怪。」

　　「不會啊，說是日記，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我不知道要寫甚麼。」

　　「你就寫寫小說，寫寫詩呀，學校的趣事，甚至電玩的攻略都可以呀。」

　　他不敢直視學姊。卻能感知到對方的語氣很愉快。他猶豫了一下，將嘴唇舔濕，無意義地用手指來回撥弄按鈕。

　　「不要好了。」他最後這樣回答。

　　「好吧……」

　　他大概是因為聽到那失落的語氣，而產生了罪惡感，於是提議道：「那妳要不要在網路徵筆友啊？」

　　「網路？」

　　「對呀，現在一堆網友會在論壇徵求筆友，妳說不定可以找個人。」

　　「嗯……不知道耶。」

　　眨眼，就到了下週五，學姊卻沒有來。

　　「哼，她來不來都沒差，我繼續玩自己的神奇寶貝。」他嘟囔。

　　燈，燈，燈等燈。

　　「反正她又不是我的誰。」

　　蹬惹惹蹬惹惹惹惹惹，蹬蹬，等蹬，等蹬蹬，噗虛，啊烏！噗虛，比呀！

　　「煩死了。」

　　他看了看時鐘，還有半小時才下課。於是將掌機收到背包。

　　走下樓梯，準備一路至長廊離開。

　　操場傳來吉他社練習時的刷絃聲。他對樂器沒有意見，但心底嫌那些人唱得很難聽。

　　「無聊。」

　　他決定自己到河邊走走。

　　司令臺擺滿書包，舞蹈社還在學那個半蹲練習韻律的動作。

　　然而，一抵達校門口。他像是受到啟示般，千思萬緒襲上腦袋。

　　他深深吸口氣，折返回籠罩在玫瑰色光線的校園。然後，慢慢走到學姊的教室，邊想著要對她說些甚麼。

　　從窗口能窺見學姊，正伏在木桌。原子筆沙沙沙作響。

　　她似乎挺開心的，笑盈盈地，動人可愛，簡直像是比他年紀還小的少女。一旁，還放著最新的滑蓋式手機，正在播放輕快的連續劇片尾曲。

　　她太專注了，以至於沒有留心到他已經站在走廊。

　　此刻，他才意識到學姊的改變，而從此之後，才擁有選擇與改變的權利。

　　叩叩。

　　她嚇了一大跳，像隻受到驚嚇炸毛的貓咪。頭髮都飛舞了起來。立刻把筆記本收到抽屜之中。

　　「學弟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我想說，學姊，妳沒來社團呀。」他的語調忽然有點悲傷。

　　她只是淡淡地聳肩。

　　「不想來？」他溫柔道。

　　她點點頭。

　　「那……我要回去看電玩節目囉？」他小心翼翼試探。

　　「喔，你也該成熟點了吧，每天都沉迷電動。」她忍不住嗤嗤一笑，嘻嘻。

　　他知道接下來對話：

　　他會不服氣，說，「妳才是，妳該不會真的去網路上認識哪個網友吧？」

　　學姊會睜大眼，詫異道怎麼會。

　　他會很過份地反駁，說，真的假的？妳竟然相信網路上有人會陪妳喔？我聽說網路上都是騙子居多，我猜寫日記的，大概只是想騙學姊感情。

　　你……學姊會啞口無言。

　　唉呀，學姊你嫌我幼稚只會打電玩，自己才是過度沉迷網路上這些……

　　好過份喔……她哭了起來。

　　等等，對不起呀。

　　他可能是個好人啊。

　　好啦好啦，對不起，我只是想提醒學姊小心。

　　又或者，他會乖乖認同，學姊則會告訴他說：我這週末就要和他見面。

　　真的喔，那妳自己小心喔。

　　但任何結局，都會導向不阻止學姊，那陌生人會對學姊做出很過分的行為。

　　於是，他定格一秒。從這裡開始，才擁有了主導權。

　　「不，他是個渾蛋。」

　　學姊愣了愣。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你到底想要怎麼樣？雖然我們還算熟，但再怎麼說，我都是你學姊，我受不了你這樣不尊重我的行為。」

　　她拿起書包，氣沖沖跑掉，他開嘴，卻似啞了，來不及攔住她。

　　又失敗了。

　　世界就此靜止。

　　他得讀檔。還需要半天，再次充能後才可以讀取。

　　他脫下眼罩。拔除那些電子血管。

　　白袍的同事走來協助他，他一臉憂愁。

　　「身為一個時空旅人，我給你無限次讀取的機會了，你卻每次都搞砸，到底是為什麼？」

　　「我可以讀取更早一點點的記憶嗎？只要再早一點點……」

　　「不行。」

　　「好吧。」

　　他的同事長嘆一口氣：「我勸你還是放棄吧，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呀，所有她對你的感受，都是從以前到那時候的感受。」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這樣執著，不斷重複呢？每次都要花上大筆錢，甚至讓你的身體狀況惡化。」

　　他緩緩起身，淡淡道：「成功的話，我們今生的意義都不一樣了。成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