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的代價

　　「聽說這裏可以買到靈感。」

　　當我這麼一說，吧檯的少女停止動作，笑盈盈地看著我。

　　在我進來以前，她似乎在忙，正在整理玻璃試管中的乾燥薰衣草。現在，則把推盤朝旁邊挪開。

　　她拍拍雙掌，摸了摸有點肉感的鼻頭：「你要買甚麼樣的靈感？」

　　這名女店員長髮又捲又紅，酒窩和梨窩真是漂亮，圍裙沾了奶油漬。

　　「關於小說的，我是個作家。」我說。

　　「可以呀。先坐下來吧。」

　　「代價是甚麼？不可能沒有代價的。」

　　說歸說，我還是坐上了吧檯的高腳椅。

　　「當然，凡事都有代價，只看是要為了甚麼事情。」語畢，她又呵呵嬌笑兩聲。

　　「那麼，是甚麼？」我不太確定重複一次。不過，沒想到，才眨眼，桌面即多了杯黑咖啡，那正是此刻我最想要喝到的飲料。

　　「這個？」

　　「本店招待。」她用雙手托住下巴，靠在吧檯。

　　「代價是甚麼？」

　　「別著急呀，你等會兒就會知道了。」

　　她話剛說完，窗外霎時傾盆大雨。

　　劈哩啪啦，甚至有了閃電。

　　嘎。

　　門被推開，開門的是早就濕透，眼神渙散的男子。

　　他走了進來，將鬍渣與瀏海的水滴抹開。接著把白襯衫擰乾。

　　「聽說這裡可以完成願望。」

　　他沙啞說。

　　「可以呀。」女店員笑嘻嘻道。

　　「我被愛人欺騙了。希望妳幫我消除痛苦。」

　　「可以呀。我幫你消除和她的所有回憶。」

　　「但……我不希望這樣，有別的方法嗎？」

　　她聽完，朝我望了眼，用手指戳了戳我放在咖啡杯旁的手背。

　　「可以，我可以讓你和她都回到謊言被戳破以前。而且，那謊言將永遠不會被戳破。」

　　男子聞言，閉眼長吁。我看見他的眼角流出了眼淚。

　　他顫抖道：「那……代價是甚麼？」

　　她拍拍手，溫柔道：「你的神將永遠是沉默的，你將永遠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受這些苦。」

　　他倏然微笑，從臉緣落下不知是淚還是雨的水珠。

　　「好。我接受這代價。」

　　「成交囉。」

　　倏然，我的腦袋變得很沉重。昏昏欲睡……

　　夢裏，我幾乎走完了那名男子一生。他的故事，像是夢境中的耳語。

　　當我醒來，他已經不在了。我的面前，又多了杯熱咖啡。

　　「喝吧。」

　　那名女店員改整理玫瑰。

　　「這就是創作的靈感？」

　　「對呀。」

　　「代價是甚麼？」

　　「有天，當他讀到你的書，感受到悲憫，被喚醒，那些苦痛與憎恨，都將是你得承受的代價。」

　　我皺眉，咖啡很香，但我卻食慾盡失。

　　「是嗎……那我不要寫了。」

　　她緩緩放下玫瑰，輕描淡寫道：「不，你一定會寫的，那就是你們藝術家的天性。」

　　「妳根本是騙子。」

　　「為什麼這樣說我呢？」

　　「明明這兩人就不一定要在謊言中過活，女生每次喝醉就會和夜店的陌生人睡。妳不能改變她酒後亂性，但可以讓她不要去夜店。」

　　我死死盯著她。發現原來女店員也並非真的是名少女，眼角有許多細細的皺紋。

　　「可以，但我不想這樣。」

　　「妳很可惡。」

　　她豁然靜止動作，眼窩極不自然的角度擴大。

　　我吞了口水：「這麼做，這麼做到底對妳有甚麼意義？」

　　「我的主人也非常喜歡藝術。在人類某個時代，可是被當過靈感之神崇拜呢。」我很想反駁她，但，她說得確實沒錯。苦痛永遠是靈感來源，而藝術家，也永遠無法反抗血液中創作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