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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家相片班傑明

藍魚與太陽神廟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下著,聲音很是好聽。


她手托著下巴,凝視著窗外。

人群散步在彎彎曲曲的巷弄,踩著斑駁的階梯。

他們隱藏在霧裡,頭上兩側掛著一排排大紅色的燈籠。

雨水叮叮噹噹的敲在屋頂還有傘上,讓空氣散發著一種很恬淡的氣息。


「上一次,我們來這家茶樓是甚麼時候呢?」她放下了聞香瓶,把玩著繪有水墨畫的茶杯。


綁在窗上的鈴噹發出了清脆的一聲,寫有書法的白色小布條被風吹得晃來晃去。


「忘了,四、五年前吧。」我說。我吹了吹從茶杯飄出的裊裊熱氣,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一月的九份,隨著寒假的開始,天氣也冷了,我穿著薄外套,而她卻只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小洋裝。這幾年她留長了頭髮,也開始改戴隱形眼鏡。

和第一次我見到她比起來,變得更美更有女人味了。

Anna用水藍色的髮帶把長髮扎成馬尾,拿起銀色的叉子插了一口茶點送進嘴裡。

「我昨天做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有關於你的夢。」她說。

「怎麼說?」

「我夢到一條藍色的魚。」

「我想聽妳夢到些甚麼。」我說。

雨聲越來越大,室內放著彈奏古箏的音樂。隔壁桌剛坐下的客人也泡了茶,一股清香傳到我們這裡。

「我還很記得喔!」Anna說。她把窗戶推開了一個小縫,拱起手掌讓雨水落到手上。

她碰了碰手心的水窪。「冰涼涼的,也許嘗起來會比茶水還甜呵!」她微笑著說道。

Anna笑起來時,臉頰會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看起來很有氣質。

彷彿世界上所有的溫柔都被捲進了那淺淺的漩渦。

「那是如天空般湛藍的魚,住在我每天用的茶杯裡。」她說。

「可是為何以前都沒發現呢?連我自己也非常疑惑。」

我沒有回應,我打算靜靜地聽完再和她討論。有時候這種神祕的氣氛就像是脆弱氣泡,只要不留意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那條藍魚說他住了五年,他說他每天早上最大的樂趣就是猜我今天喝什麼茶。而且只猜對一次,剛好就是我夢到他的那天一早上,我喝了矢車菊茶。」

Anna笑了笑,她用指尖纏繞著髮尾。我也回報她一笑。要求她繼續說下去。「在夢裡的那天早上,我也碰巧的才新開封一盒茶葉,而且那也是我第一次買矢車菊茶,之前從來沒有泡過那種茶。其實呀,我到現在也還沒真的喝過矢車菊茶,說不定夢裡那香味,只是我期待的,而不是它真正的氣味。」

Anna還補充說,她看到藍魚嘟著嘴轉了一圈,她覺得那模樣像隻撒嬌的小貓一樣可愛。讓她總聯想到彼得,在她以前打工咖啡廳養的店貓,有著白色的虎紋與蜂蜜色的毛皮。常會偷偷摸摸的走到客人腳旁,用前腳輕輕抓著別人的褲管。

Anna繼續說著故事:

「我每天早上都猜一樣的茶,矢車菊茶。」藍魚邊說話,我在夢裡又拿了一個紙杯,倒了一杯冰牛奶。藍魚:「我每天跟自己打賭,賭下一秒倒下來的會是熱呼呼的矢車菊茶,雖然我每天都會輸。輸給自己,但是我還是不停不停地跟自己打賭。」

「哦?」我啜了一口牛奶,把桌上的小說從鋪著粉紅桌巾的餐桌移開,依稀記得是白芮兒的《夜航西飛》,我好喜歡那本書喔,像喜歡《小王子》那樣喜歡。

「對了,你知道我原本是粉紅色的嗎?」藍魚又說。

「不知道耶。」

「因為魚鱗是我的賭注,輸給自己一次,我就拆下一片像草莓那樣粉紅的鱗片,放進你的茶裡。」

「唔。」我當時停下了嘴邊的杯子,身子不自然的震了一下。

所以,我喝過紅茶魚鱗、玫瑰花茶魚鱗、奶茶魚鱗...

「欸你這壞孩子。」我笑說。藍魚卻露出燦爛的笑容。

「做這麼缺德動作的同時我可是很痛的耶…」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堅持猜矢車菊茶,然後每天讓自己痛一次呢?」

「那是有原因的。如果妳真的那麼好奇。今天晚上,帶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我會壤妳明白為什麼」

我答應了。在夢裡。

那是一個很多星星的晚上,藍魚被我裝在玻璃杯裡為我指路。我只披了你在我生日時送我的褐色薄外套,裡面是學校制服。

我們走了很久,真的很久。到了森林裡面。

一條很小很小的溪旁邊。

「你看,溪水是銀色的」藍魚說。

「那是月光吧?」我笑。

「不是,那真的是銀色的。」

我把食指泡進溪裡再拿出來,真的,很漂亮的銀色。

「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我看看藍魚。

沒想到藍魚竟然發出嗚咽聲。

我從來不知道魚也會哭,而且他的眼淚也是銀色。

「因為我忘記了我的諾言,應該說我沒有實現他」

「諾言......」我稍稍瞇小了眼,將食指伸進了暈著銀色淚水的玻璃杯,輕輕地撫摸著魚兒藍色的小腦袋。

「我答應過她的,那個我愛深的那個女孩的......」藍魚抽噎的聲音恍恍地,彷彿從遙遠的洞穴傳來。

銀色的眼淚有如裊裊炊煙,染開在半明半闇的水杯裡。

「你答應過她什麼?」我找了一顆大岩石坐下,然後將玻璃杯放在旁邊被鋸下的樹幹上。

「我答應要代替她告訴她父親,她愛他。」

「什麼意思?」

「我答應過的...我答應過的......」藍魚忽視我的反應,如壞掉的收音機兀自呢喃著那句話。

「你不說......我也不會知道的......」

「她父親的靈魂,到現在還是思念著她.......每天坐在閣樓的鋼琴前,望著窗外,等她回來……」

很意外的,我沒有驚訝。或為此感到恐懼,內心反而出奇的平靜

「那麼......和矢車菊茶有什麼關係?」

「她搬走了,但是她的父親並不知道。」

「還是每天在那裡等她。等她練琴,等她和父親坐在同樣的角度凝視窗外。可是她沒有回來。因為我忘了和她父親說她愛他,我沒有說她已經搬走了。」

藍魚的雙眼不斷地流出銀色的淚,到後來已經是赤紅的淚水了。

「好了......不要再哭了嘛。」

「她父親的墓,就在前面那裏,沿著小河的盡頭,到底,進入村莊前的小徑。」

她父親很喜歡喝矢車菊茶。她每個星期都會來到她父親的墳前泡一杯矢車菊茶,用眼淚泡,雖然只有幾滴淚水,但是滴入杯裡,就會有不可思議的甜味。」

然後灑在父親的墳上。」

「那麼,那個女孩呢?她父親呢?現在遵守承諾還來得及!」

「來不及的,來不及的.......」藍魚只是一直哭泣,便沒在說話

我走到了盡頭,我懂了。

老舊的墳旁,是更美更新的墓碑。墓碑上面的生卒年月吸引了我的目光。

「然後我醒了。」Anna說。她把茶喝光後,又拿起正放在呼呼沸騰熱水上的茶壺,為自己添滿了茶水。也替我的杯子注滿了茶。

「沒有後續了?」我問。看了看手錶,四點二十。還很早。

「沒有後續了耶,很可惜,到這裡我就醒了。」

她吐了吐舌頭。開始用手指在覆蓋霧氣的玻璃窗上劃弄。她用簡單幾筆畫了一隻金魚。金魚的尾鰭又大又漂亮。

「再畫一隻同伴給他吧,不然怪寂寞的。」我說。然後伸出手也想要畫一隻金魚,卻被她抓住了手阻止。

「不行啦,因為只有一隻魚住在我夢中的茶杯裡,如果有兩隻會很擠耶!」

我笑了笑,因為她的天真浪漫而開心。Anna總是像個孩子一般,她愛撒嬌。

「好嘛,那我不笑了。」我答。我又問道:「那為什麼會說不知道這夢和我有沒有甚麼關係呢?」

「因為那條藍藍的金魚總是讓我聯想到你,當時我就有一點點懷疑,是不是你變成了一條魚,偷偷來我的夢裡找我。」Anna說。

她又轉頭看了看窗戶,用手指在金魚身旁加了幾條長長的海草,像掛在曬衣桿上那種長長的毛巾一樣,感覺好輕好飄逸。

我沒多說甚麼。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我還要趕兩份報告呢!」Anna笑著說道。她在大學就讀歷史系,聽她說自己常常以圖書館為家。

最大的夢想是寫一本有關吳爾芙的書。因為她認為吳爾芙是世上最特別的女人之一。

「對了,等等喔。」

Anna從粉紅色的包包翻出了一個很長的盒子。從裡面抽出了又細又黑的線香。

「這是?」我問。伸手接過那線香。你放到鼻子前聞聞看,Anna說。好香,我說。

那味道好古老,好遙遠。好像被所有人遺忘那樣寂寞。彷彿我獨身走進了古老神話中空盪且無人的廟宇。

扶著牆壁,觸摸著刻有無法解讀文字的壁畫。瀰漫著莊嚴與寧靜,而繁華的神祈從千年前就被祭司與傳說風化成了記憶。

「這是薰香。有個非常美的名字。」她喝了一口茶,說話時吐出了淡淡的香味。

「叫甚麼呢?」

「太陽神廟。」她說。她說話時的音節很輕很溫柔,彷彿在訴說一個甜蜜的秘密。

「真美。」

「送給你吧,但只給你一根。」

「為什麼?」

「這樣你才會選擇在最美的時刻點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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