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亭的魔女
清晨時,我和她為了履行與花神的承諾,漫遊在海中,在林中,在霧中。
「我要創造一個女孩。」我的魔女手扶腰側,瞇起眼咯咯笑。 「甚麼樣的女孩?」我停下了讓花綻放的動作,轉頭看她。 她手撫下巴,重複呢喃:「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我彈指讓一株藍玫瑰在她的金髮盛開。 「嘿,不要打擾我。」 我眨眨眼笑:「好啦,所以,你要創造甚麼樣的女孩?」 「她會是美麗,卻不太有自信的。」她沉吟會兒:「然後,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外貌,所以出門總是化妝戴著假髮。」 「喔,那妳想好她會是甚麼模樣了嗎?」我繼續讓薰衣草田變色。 「眉毛清淡,眼神慵懶,鼻頭圓潤,還有脣形很美。」 「然後雙下巴。」 她翻了白眼:「下巴要像雞蛋的尖端漂亮。」
我往前飛舞,掠過澄澈見底的湖面。 「嗯,所以她有甚麼故事?」 「我要讓她健康有點不穩定,所以身材和樣貌也有點不穩定。我要讓她,不是那麼完美,才會真正的美麗。」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的魔女繼續道:「讓她一部分家人在英國吧,然後,讓她喜歡在歐洲之間穿梭,也很常去美國,偶爾,會去墨西哥。有時候也去泰國好了。」 「為什麼是泰國?」 「因為我喜歡那裏的食物。」
我搔抓一下臉頰,聳聳肩:「要不要乾脆讓她害怕坐飛機?」 「這點子不錯,加進去吧!最好還要有點沒耐心,卻喜歡美麗短短的文字。」 「嗯,然後勒?她會有甚麼樣的故事?」 「我要讓她在中東國家長大,啊,我想到了,就是利雅德某座十三樓的公寓好了。」 「嗯。」 「然後我要讓她到東方旅行。」
我快速眨眼,搓搓手:「妳是不是在想著那個詩人?」 「沒有,閉嘴,不關他的事。我要說的是那名女孩的故事。」 「嗯。」我化為一陣風,繚繞在她的髮與裙間。 「她會在第一次踏上東方國度時,當時她只會英文,不會中文,口袋裡總裝著幾張破碎的義大利單詞。」 「噢,然後呢?」
泥濘的沼澤映出魔女倒影,是隻用柳絮作翅膀的山貓。
「她會住進繁忙華亭的一處角落,一個沒有前主人,或者曾有過主人的公寓,她不知道。有著樸素而冷清的白墻。而門戶向北,陽台南。不是她喜歡的方向,但會比從前那間每每夕斜便渲染了滿屋熱金的房子要好。」
「她為什麼要去那裏?」我問。 「不重要吧。反正這裡像之前一樣,沒有給她家的感覺。她把白天交給了忙碌和文書,把夜晚交給了舞會。而日出和夕陽,則交給了海。」 「所以,她遇見了一個男孩?」
魔女驀地蹓進森林,從葉縫間探眼看我。 她似笑非笑,神秘兮兮道:「是另外一個女孩。從她看見她那天起,她會花上一個月又六天才讓她看見她。又花了一個春天,約莫六十五天的時間才和她說上了第一句話。但她們會迅速地熟悉起來,只用了三天裡的兩場舞會,就走到了同床共枕的階段。」 「她們開始交往了嗎?」 「沒有,她們一直到相擁到隔天早晨。我創造的女孩朦朧醒來時,會看到另外一位女孩坐在床畔,眼神遙望某處。她循著她的視線看去,她在看墻上的鏡子,鏡子裡倒映著我的女孩。她會舜然領悟,原來那女孩曾經是這裡的主人。」
我眼神一凜:「妳打算化作肉身干擾那個女孩?」
她避開我的視線,繼續道:「那女孩會問她現在住在哪裡,她會朝天上指。說,很近,也是一處荒蕪小屋,每日孤單地等著主人歸來卻每日落空。然後她會讚美我創造的女孩,屋子很溫暖。連鏡子有了妳,都會變得溫暖起來。這裡會是妳的家。」 我沉默不語。魔女則若有所思地在水旁坐下:「我的女孩會說,不記得掛過鏡子。但這所小屋被晨光沐浴的模樣——它和沙漠上的殿堂一樣,盈滿輝煌金華。光是如此它便不可能是我的家。」 我想出言阻止,但還是作罷。
「而另外一位女孩,她眼見晨光將退,起了身把飾品一件件戴上,把老去的傷痕一個個掩好。轉頭對我創造的女孩道:『你的傷痕也會很快好的。』然後我的女孩會繼續流浪,繼續在一張張柔軟床鋪上輾轉反側,繼續日日夜夜在酒店的浴缸裡劃出一地暖血。偶爾會聽見另外一名女子的名字,聽見她的每個蹤跡,最後,我的女孩會聽見,她遇到的女孩從十三層高的屋頂上跳下,落到了十二樓的陽台上。骨骼碰地,還有咽喉裡的無意嗚噎,清清楚楚。」
我思緒渙散,脫口而出:「妳不該創造一個女孩,然後化為肉身干擾她的生活。」 「為什麼不可以?這世上多少人類身旁,都有著傷透他們的愛人,卻不知道那些人不過是眾神的惡作劇?」 我放棄,只是困惑道:「我不懂,創造這樣一位女孩有甚麼意義?」 「你會愛上像這樣的一位擁有故事的女孩嗎?」 「會吧。」 「那就是所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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