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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家相片班傑明

節慶食夢仔 • 玄鳳鸚鵡

我沿著石子小徑,在濃綠隧道走了約莫半小時,眼前的景致終於豁然開朗。     樟腦與竹子的香氣撲鼻而來。     我身處一片冷霧中,周遭是茶田。不遠的前方則是掛滿漿果和牽牛花藤的樹林。

我闔眼深呼吸,讓沁涼甜美的空氣填充肺部。     我喜歡這裡,若真能留下來……也挺不錯的。     反正,本來的地方也不需要我了。

半年前,我被裁員了。     之後,繭居家中靠失業津貼過活。本以為女友會是我汪洋苦海的最後小舟,但我還是發現她劈腿了。     會被公司開除,也幾乎是為了滿足她的任性。現在被父母和親戚瞧不起,揚言不再供養我。     她收到他的禮物,歡天喜地,時時刻刻配戴在身上。而我的只是一句:「謝謝。」就永遠擱置在抽屜。

雖然一切說得那麼輕描淡寫,但我幾乎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 不對呀……我根本還沒有撐過來吧。因為我發現自己無法停止對她的怨懟,無法接受自己傾出所有,卻換來:「我當然不是最愛你,你沒有讓我有這樣的感覺。」

一週前,我已經寫好了遺書,徘迴在橋墩,聽說有七成近視者,跳樓前是會取下眼鏡的。     我幻想自己在水底載浮載沉,盯著泛起漣漪的星空,遠離塵囂。     反正,也不會有人在乎。

突然間,有人喊住我。     我瞧向呼喊者。     比我小幾歲的美女盈盈款步。她面容憂戚清秀,黑旗袍繡有畫工細膩的燙金紋路。     她穿過夜的垂幕走來,腳踏一雙亞麻黃楔形鞋,以貝殼與海星化石夾成的髮飾側綁馬尾,淺笑時抿著酒窩。

「既然你都決定要死了。」她到我身旁,遞過一張照片:「那我給你個機會,成功了就可以滿足所有願望,失敗就不過和現在一樣如何?」

我對這神秘女性的話語毫無頭緒,但仍不由自主地接過照片。     那是隻奇怪的生物,像是狐獴、雪貂、松鼠合體。     還戴了……玄鳳鸚鵡的面具?和有小翅膀的寵物背心。

「這是甚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明明腦中懸宕千萬個疑惑,最後都像是被某種魔法控制,只能乖乖照著對方話語走。     「這是一隻節慶食夢仔。」     「節慶食夢仔?」     「嗯。」她一臉認真點頭,耳墜搖曳:「從我的主人夢中脫逃出來的。」     「啊……夢中,脫逃,那牠有名字嗎?」     「初戀祭典女武神。」     「蛤?」     「牠叫初戀祭典女武神。」     「……我叫牠食夢仔牠聽得懂嗎?」     「不懂。」

我放棄辯解,反覆觀察手中的相片:「只要幫你們抓到牠,我就可以實現一切願望?」     「是。」她露出很美的虎牙笑著。     「那失敗的話呢?」     「也不會怎麼樣,你就留在幻想世界中而已。」     我癡癡點頭。     「啊,初戀祭典女武神,這名字誰取的啊?」     「我家主人。」     「噢。」

「那就這麼說定囉?我們會再連絡你的。」她揮揮五指,挪轉腰肢就要離去。     「等等。」我不自覺伸長手臂:「還有甚麼是我特別要注意的嗎?」     她頓了頓:「噢,這樣說來,越靠近初戀祭典女武神,你就能越清晰聽到動物們的心聲。」

動物們的心聲……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我在夢境一般的鳥園中,看著面前的鵪鶉,牠正在草中靈巧地鑽動。     「陌生大叔,你到底要幹嘛啊?」     開口說話了,聲音還是稚嫩少女的。

「你有看到一隻節慶食夢仔嗎?」我半蹲,將照片擺到鵪鶉面前。     「啊啊,是初戀祭典女武神。」     「……對。」     「在你旁邊。」

我轉移視線,傻愣看向幾公尺外,初戀祭典女武神真的在那裏。     牠張開手臂,奮力拍打著。     「老兄……你不是真的鸚鵡啊……」     「夫!?」初戀祭典女武神好像很生氣,從喉頭發出咕嚕咕嚕的嘟囔,縱身一躍,靈巧地逃離我的視線。

「啊,等等!」我追趕上去。

奔過紅色的溪流,與濕熱的薄霧。我汗流浹背,踩在苔絲時差點打滑,卻在矛鐵狀樹叢的遮避下,弄丟了初戀祭典女武神蹤跡。

「你在找甚麼?」     一個低沉有磁性的男聲叫住我。     我差點誤認有其他人。     結果,竟然是一隻尾巴極長的八哥。

「我在找戴著玄鳳鸚鵡面具的生物。」     「沒有這種生物。」     我瞇小眼,發現八哥的玄墨羽毛真的非常漂亮:「請你認真想想,這攸關我是否能重拾夢想。」     「夢想?」     「是,我的夢想。」     八哥專注地凝視著我的雙眼。     有股奇異的暖流自我心窩湧現。

「我知道了,我看到了你的過往,至於你的夢想……」     「是。」     牠用鳥爪攫起地上一顆石頭:「你的夢想就像這顆石頭。」     八哥揚翼高飛:「看起來不起眼。」     我不發一語,認真聽著。     「實際上……」     牠放開爪子,丟下石頭。     「真的也很不起眼。」     「你是沒被人類揍過嗎……」

八哥嘆息。停在珊瑚一般的紫色植物上,那些岔枝彷彿有著獨立意識,隨風顫動。合攏收伏、延展舒張。     「傻子,但是,就是有那麼多死去的夢想鋪成道路,你才能堂堂正正地走到終點。因為會閃耀的是人而不是夢想。」     牠在我答話前飛走了,只是遙遠地丟下一句:「祝你好運。」     「別走呀!八哥先生!」

天氣清朗,一望無際,無際到讓我有點憂傷。     翠綠、湛藍、淨白。     沒有人群的呼吸熱氣,也沒有人群的位階比較。倏然發現,在這段時間,我竟忘記她曾做過甚麼。     稍微打起精神,我決定繼續往前,畢竟,我更不想面對後頭與外界的事物。

一隻有著巨鉗,尾部有根拱起毒刺的眼鏡蛇,正張開兩側如魟魚的鰭膜朝我飛來。     牠在追逐麻雀。     「救救我啊!」

我就這樣無視牠走了過去。

接著,我又安安靜靜地走過葡萄園與鬱金香山坡,無視想對我說話的領角鴞,無視手持蠟燭的希臘活雕像,無視可見透明湛藍血管的鯉魚。

我不想再聽那些心靈雞湯,或者鼓舞人心的話語,我只想要一個人坐著。 感受風,感受被很重要之人傷害時的悲傷。

啊,確實,沒有人是完美的,不論是自己或者傷害自己的人。

我躺在陽光之下。


    不知何時,初戀祭典女武神也坐在我身旁。     「你出現啦。但我打算留在這裡了。」     牠拍拍翅膀,用完全不似鳥類的模樣立站。     「欸。」     「夫?」     「我想脫下面具了。」我說。

而在鳥園以外的地方——     咖啡廳對坐著一男一女。男子低頭寫著稿紙,女子則是托腮把玩手機。     「幻想先生終於回到你的夢中了。」她擦掉吸管上的口紅印。     「是啊……」     「你覺得甚麼時候他會發現,他是被你創造出來的虛構人物。」     「他有沒有發現都沒關係吧。」     「也是。」     男子微微笑:「別小看他啊,他對我很重要,就像少年維特對歌德那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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