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的主角

　　我獨自一人在百貨公司漫遊時，看見了筆下的角色。

　　那時候，我正乘坐手扶梯往上，而他恰巧往下。

　　他身著縫了亮針線的海軍式風衣，牛仔褲的膝蓋破洞，頭髮比我在書中描述得還長。

　　「怎麼可能？」

　　我匆匆回奔下樓。但只見精品區的手工香皂井然有序。金飾整齊收在展示櫃中。模特人偶與泰迪熊被細心整理過。

　　「是錯覺嗎？」我喃喃自語。

　　那是我第六本小說的主角。

　　因為是第一人稱，所以我很少敘述他的模樣。可不會錯的，從臉上嚴重的燒傷判斷，無庸置疑是他。

　　我的主角，結局時為了拯救愛人而慘遭火吻，後來，女主角無法忍受，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兩人成長的小鎮。

　　而這行為，也讓他決定從每日經過的橋樑跳落。

　　最後他沒有死，失去了大半的記憶。

　　編輯曾問我，真要用這方式作為結局嗎？

　　我思考幾週後，還是決定了就這樣吧。

　　而那本小說，出乎意料的暢銷。

　　但怎麼可能？他本身就是個不存在的人物。

　　而且，明明今天是假日，購物中心卻空蕩如廢墟。

　　就在我認定是錯覺時……周圍散發出了安息香的氣味。

　　他就在我後方。

　　被兩邊商家夾住的走廊盡頭。

　　我頓時失聲。

　　他緩緩靠近，張口出聲。

　　就像以銳利物刮花玻璃，但我竟能理解那高頻噪音的內容。

　　「我替你做了那麼多，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他的眼淚變成汙水。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

　　他接不住淚水，從指縫流出黑色的驟雨。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難道我們只是你的工具嗎？」

　　他的聲音讓我頭顱疼痛無比，彷彿被牙醫的工具鑽進下巴。

　　一切開始腐朽。

　　頭好疼。

　　我得做點甚麼。

　　我偽裝成自己創造出來的作家。他堅毅、不屈。永不妥協，充滿才華。

　　影子倏然發言，他有著我的外型。

　　「因為，你是我的一部分。而我一點都不愛我自己，也不在乎那是甚麼模樣。」

　　他頓了頓。

　　「既然你那麼恨自己，就和我一起去死吧。」

　　影子不受我的控制：「不可以。不然……」

　　他說：

　　我是在夏天遇到她的。

　　在有著彩色群礁的水底，砂比海更冷。而那裏有個黑髮的美人。

　　她說，她跟一座島嶼同名。

　　而那就是我所知，關於她的一切。

　　影子語畢。出現了他所敘述的美人。而那人是以純淨的藍水所凝，指甲是白骨般的貝殼。海草纏在腰間、手臂，還有植物一般的雙腿。

　　我的主角停下了動作。他遲疑止步。

　　「帶走她吧。」我說。

　　他點點頭。

　　可是，沒想到我的美人。五指輕輕一點，對方頓時四分五裂，化成滿地稿紙。

　　她柔聲長嘆，我分不清是憂傷還是冷漠。

　　「你只是為了這個理由而創造我？」

　　我看了眼影子，他沉默了。於是我說：「不，從今以後，我活著，就是為了讓妳快樂，讓妳笑。」

　　她一聽，變成老婦。

　　「這樣還要取悅我？」

　　「嗯。」

　　她聞言，變成遺棄我的女人的模樣：「這樣呢？還要取悅我嗎？」

　　我強忍苦痛點頭。

　　「這樣的話……」

　　她變成了我自己的外貌。

　　「這樣呢？」

　　我深深吸了大氣。將雙唇內抿。

　　然後，搖了搖頭。

　　從口袋取出兩枚藥片。混合著自己唾液，艱難地吞了下去。

　　於是，這城市就不再燃燒。

　　而她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