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瑙紋白花

在S的少年時期，有兩個秘密興趣。

他是名薄唇冷目，實則纖細敏感的高中生。 多數時候很安靜，連在聚會中也總是安安靜靜地被忽略。

每節下課，S都抱著書，罕言寡語地走在通往學校圖書館的長廊，讓日光將黑髮漂成梔子果實的橙色。

而關於他的第一個秘密是瑪瑙紋白花。

他將花朵染成絢麗的色彩，放學後獻給附近一座墓園的亡者們。 雖然，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就是這麼做了。 除了讓植物的莖部吸取顏料，S也會使用指甲油與彩蠟上色。 白茶、黑群青、若紫、煉瓦、粉曙……

由S所創造的作品，就像只存在於奇想世界中的產物，即便他人複製手法，也未必能如此攝人心魂。

但是，他最癡迷的創造品，還是瑪瑙紋白花。 S將白色花莖剪開，兩邊分別插在紅與藍墨水中，瓣緣就會出現旖旎的漸層色。

而關於S的第二個秘密， 是他每週用鋼筆與信紙寫一首詩。 每首詩都是獨一無二的，不曾發表過的。

他會夾在圖書館的某本書裡——精準來說，是整套諾貝爾文學獎全集中的某冊。

「我聽霧氣來自比你故鄉 更遙遠的地方， 好似碎裂的貓眼石， 流離至我正作夢的孤島。」

而那張信紙，總會被取走。

S無法確定另外一人的身份，是不是學生呢？是少年還是少女呢？取走後，是直接丟下，還是仔細閱讀後小心翼翼收藏呢？ 他全部不清楚。

S閱讀諾貝爾全集是沒按照特別順序的。 而他會將詩夾在最喜歡的那頁，可是對方每次總能發現。

S也不確定那人是否也真的讀完了整本書，不過，他，或她，會用鉛筆劃下那頁最喜歡的句子。

就這樣，他藏著這兩個祕密持續了三年。 寫信、染花、獻花。 六個學期，連暑假寒假都到校，每週每週，不曾間斷。

直到畢業前，S始終不曉得對方身份，但離開高中母校那天，他寫了一封信夾在書裡。

S想，這或許便是日後養成習慣將自己的小說片段夾在陌生的圖書中。 或者燒掉那些寫過短箋的源頭。

而S燒掉的短箋，都是給逝去之人的字句，起初是某些古典詩人，李商隱、曹雪芹，後來成為了離S不遠的作家，像是邱妙津、林耀德，最後是日本的文豪們，三島由紀夫、泉鏡花、川端康成……

多年後，S成為了一名上班族，才遺忘了這些習慣。

當S有了兒子，再次回到高中母校，圖書館仍未整修與遷拆。

他發現信被取走了。

取而代之，有張相素不高的照片，好像晃到所以有些模糊。他猜想，大概是匆匆用手機拍下後洗出來的吧。 照片是高中時期的S，他正站在書櫃前看書，側臉平靜恬淡。 是甚麼時候拍下的呢？他納悶不已，又這麼說來，S或許曾見過那人。

S翻到照片後面，用鉛筆寫了兩行陌生的字跡：

「若是我當時和你在一起，或許你就再也寫不出那麼漂亮的詩了。」

除了字句，還附上一朵乾燥過的瑪瑙紋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