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棺中的娜莎莉

我讓她躺在冷凍櫃上，接著開始準備。她仰躺著，茫然仰望潔白的天花板，沉默了一會兒後，她喃喃這麼說： 「……你夢見過自己的死嗎？」 「沒有……應該沒有。」 「我也沒有。會有人夢見自己的死嗎？」 「我也不清楚。」 「如果我現在是在作夢，我不就死不了？」 「……原來如此。那麼，妳一定是在我的夢裡。」

——出自岩井俊二《吸血鬼》。

大學時，我參加過一次娜莎莉的策展。 她躺在玻璃棺中的模樣很美，若是真正的喪禮，甚至會讓人不忍心埋葬吧。 黑暗的房間中，僅有一盞白光包圍了娜莎莉。 她躺在由無數色紙摺成、寫有各種字跡的花朵中。 展覽手冊說，這是九十九名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人，願意用死亡換取的願望。

娜莎莉就這樣維持不動了五個小時。

我深深著迷。讀完花朵中的願望後，又仔細端詳她的臉，之後，再次閱讀字句。這樣反反覆覆，不知過了多久。

那是我初次知道娜莎莉，但在不久後，我們就交往了。

在展覽結束後，我想多看一眼娜莎莉，所以決定到她的休息室拜訪。為了對她有更多瞭解，我特地在網路上搜尋過娜莎莉的個人網站。 她在幾分鐘前發佈一條信息：「這將是我最好，也是最後一場展覽。並且將會持續到永恆。」

我猜測娜莎莉可能會傷害自己，於是擅自闖入了休息室。

果不如其然，她倒臥椅旁，緊閉雙眼，白洋裝染滿了鮮血。 我直接抱著她趕去醫院。

娜莎莉住院時，我會去探望她。告訴她我有多麼愛慕她的展演，希望能有更多機會能欣賞。

這似乎也給予了她活下去的勇氣。於是，我們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有次，在看完其他人的策展後，娜莎莉突然說： 「其實，策展那天，在玻璃棺材中，我並沒有吃安眠藥，就只是閉著眼睛躺在那裏。我也知道你站在那裏兩個小時。」

我有點意外啊…… 「既然妳眼睛是閉著的，又怎麼知道我在看妳呢？」 「我聞得到你身上的味道。」 「是甚麼呢？」 「我無法形容，不過，和我的很相似。有點像是我能知道你的血在你的靜脈流動是甚麼感覺。」 「哦，那妳又是怎麼知道我站了兩個小時？」 「我就是知道，我天生可以精準的感受到時間。」 「那妳現在對於我們能在一起多久有概念嗎？」 娜莎莉聞言，微微笑：「我願至死不渝。」

「這樣啊……」 大概是時候了。 我濕潤下唇：「我要和妳坦白真相。」 娜莎莉不解地聳肩：「嗯？」

「妳割腕那天，我並沒有看到妳發佈的訊息。」 她有點遲疑，皺眉捏起下唇，輕輕搖頭：「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避開她的眼神：「我比妳早進休息室，躲在衣櫃，想要竊取妳的頭髮和衣物。」

我沒有聽到娜莎莉回應了甚麼。取而代之，是急促逃離的高跟鞋腳步聲。

從那天後，我們沒有誰再主動聯絡彼此。 微妙的是，她並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我猜，大概是她不想被別人指指點點自己的前任男友是個跟蹤狂吧。 不過，說來詭異，我一點都不覺得抱歉或遺憾。

後來，打工時我認識另外一位年輕男性，李。 我們認識沒多久，李便邀請我下班去喝酒。 李聊到興致來時，突然說到自己的夢想：「我要成為眾人的注目，被世界記得，然後與最愛之人永遠在一起。」 我沒做答辯，但心中甚是不屑，無法理解對李而言，夢想或願望是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對不熟之人述說的嗎？

尤其，李又是多數人眼中完美的好好先生。 斯斯文文，幽默親切，不太抱怨，抱怨也多半大家眼中的不公不義之事。 這些都讓我非常不悅。

「那你的願望是甚麼？」李反過來追問我。 「找到我的願望是甚麼吧。」我隨口敷衍。 他也沒多大反應：「好啦，那你有沒有甚麼遺憾？」 我突然想到了娜莎莉。 盯著腳尖，我有點坐立難安說：「我有一個想見的人。」 李大力拍著我的肩膀：「叫她過來和我們喝酒啊。」

或許是酒精作祟，沒想到我竟然真的答應了。

已經都隔了半年了啊……

娜莎莉一接通電話，不但沒有生我的氣，還像是一直在等待我那樣，立刻興奮答應。 為什麼她會很興奮呢？我不太懂。 當下我突然有些哀傷，認為天真的她不該對我這樣溫柔。 不過，事後想想，誰知道不是娜莎莉覺得終於有機會能報復我了呢？

娜莎莉到達酒館前，我們又各喝了三瓶啤酒。 我將娜莎莉和李介紹給彼此。場面些許尷尬，而我受不了那樣的氣氛，藉口說要去廁所，直接獨自走回家。

回去後，我憑著記憶，將當時展覽花朵上的願望都寫在筆記本中。

接近凌晨，我才又打了電話給娜莎莉。她聲音倦怠，帶了點顫抖。

「很晚了，我去找妳吧。」我說。 「不……我去找你吧。」

然而，來的卻是李。 「娜莎莉說她很累，就直接回家休息了。」

但是……

我可以聞到李身上有娜莎莉的味道。像是她最初形容的，沾了自己血液般清晰。 我很確定他們昨晚待在一起，而且十分親密那種。 我以為像李這樣的人是會向我坦白的。

他呼吸雜沓，繼續延續謊言，諸如，娜莎莉總是對他好冷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我忍不住猜想那刻的他，是不是沉浸於悖德的快感中。

我不發一語。至於後來，你們都知道結果了。

這就是，我開始連環作案的來龍去脈與動機。

我成全這兩人的願望，還有我自己的願望。之後的受害者，我都會嘗試完成他們的願望，來表達敬意與仁慈。

對了，若是我會被處決的話。請把我安葬在用來裝娜莎莉的透明玻璃棺材，帶著九十九個人的願望，這是我唯一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