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沙克與艾姆

烏沙克赫然張眼，發現此刻暴雨滂沱。但絲毫不減觀眾席上叫囂民眾的熱情。 他濕透的白髮黏著襤褸巫袍，模樣慘澹地彷彿一具剛被打撈起來的溺斃屍體。 國王的獵犬們不斷狂吠。 烏沙克作為最強的巫師，接受了年輕天才巫師的挑戰。

對方一頭金長捲髮，配上黑色束身皮衣甚是美型俐落。他扯了扯貴氣的紫色斗篷，朝民眾們高舉玻璃和紅銅打造的腕盾。 觀眾們的歡呼聲直達雲霄。

烏沙克冷眼盯著這幕。 這少年並沒有傷害過甚麼人。充其量只能說他容易自滿，喜歡靠名聲拐騙女孩上床，但並不是作惡多端。 可是，在他心底，恨透了這個叫做艾姆的少年。 艾姆才竄起短短兩年，就超越了他一生累積下來的努力。

當國王身旁的弄臣向貴族們介紹完兩人的來歷後，立即喘呼呼地吹奏一支響亮的號角。

烏沙克率先施法。 他捏碎胸口的黑炭護符，瞬間出現了一隻雙頭灰鷹。牠光是搧動翅膀，就能產生壓垮眾人的氣壓。 那隻幻獸口吐滾燙蒸氣和毒液。不僅如此，背脊還突出一排毒刺狀的尖銳外骨骼。

烏沙克稍微猶豫，但還是決定全力以赴。因為整個世界都在看著。 只見艾姆仍愜意自然，只是咬破指尖，將血擦在腕盾。 頓時，風暴中急竄出一道電流，直直貫串雙頭灰鷹。 當眾人回神過來，才發現那是隻有著蝙蝠翅膀、遍體麟傷的巨大黑豹。 牠死咬住灰鷹咽喉。在那隻幻獸來不及掙扎前，就被拖回黑暗的天空。

在場觀眾忍不住喝采叫好。 連國王都瞠目結舌。王子更是跳起來拍手驚呼。

烏沙克不可置信睜眼。 他差點要放聲尖叫，但並不是因為灰鷹被殺。而是他嘔心瀝血的巫術被輕易破解。

烏沙克心想，為何神要這樣殘忍？他為祂奉獻一生，卻是個不被眷愛的遺落之子。若是他有少年這樣的天賦與運氣，就不需要一輩子那麼痛苦了。 他為了修煉到顛峰，孤老終身。一支耳幾乎失去了聽力，還喪失了嗅覺。

烏沙克忍住乾嘔衝動，像發瘋般扯著嗓子念咒。 從地獄竄出足足有二十六個軍團的紅鱷魚騎士。 他們雙眼被刨，手持戰斧與標槍，伴隨慘叫聲衝向艾姆。

看到那樣強大的威脅，艾姆似乎也受到驚嚇，他面目刷白，眼神倉皇。但旋即，他又吐了吐舌頭，戲謔地咧嘴一笑。 他開始吟詠，歌聲憂傷淒美。

飽含水份的泥沙倏然湧聚。

岩土化成神明，那神明有著一千隻腳，連接著用寶石做成肚臍的軀幹，軀幹頂端則連接著一千隻手臂，舉著一千顆頭顱。 那神明甚至沒有動作，僅僅是冥目聳立。軍隊們竟然無視烏沙克指揮，開始自相殘殺。

烏沙克見狀，頹靡地放下手臂。他喪了魂般，喃喃自語：「這小子，卻該死的還不想要。他輕而易舉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梅菲斯特巫師。全世界千萬個巫師中，梅菲斯特巫師的資格只有那麼七人。他卻不想要。」

「所有人一生用血與淚和折磨換來的最高成就，他卻不想要。」 烏沙克準備要宣告投降了。

「老師！」 他突然聽到公主的聲音，轉頭看去。 公主留了小男孩似的黑短髮，她上個月才剛滿十六歲，正將手掌放在嘴旁，奮力大喊：「老師，你是最棒的！給那臭屁的傢伙一點顏色瞧瞧！」

烏沙克苦笑。而這番鼓舞，也傳入艾姆耳中。 似乎激怒了這年輕又自豪的天才巫師。

「該我出手了吧？」他輕蔑哼聲。

暴雨已經止息。艾姆雙臂一攤，不知從何而出一把接骨木製成的長弓。他召喚出閃電，不痛不癢地緊握於掌心。 他傲慢地將閃電搭上弓。 烏沙克見狀，撕裂長袍尾端，將碎布擲向艾姆。 出現一張比牆還高，有著女人哭泣臉孔的面具。 當第一發閃電箭打在盾上，大地為之震盪。眾人害怕地抱頭蹲低。 烏沙克就像內臟被人重擊，險些吐出鮮血。

他好想停止鬥法，利用巫師統帥的身分將少年逐出國土。 只要說，這少年使用的是會招來詛咒與厄運的邪神力量就可以了。 但烏沙克沒有這麼做。

天才巫師不願善罷甘休，這次，他搭上的閃電箭比前一波更粗長了兩倍。

碰！

撞擊讓地板裂開巨坑，面具出現了蜘蛛網般的裂痕。

烏沙克撐不住了。 但世界上最強的巫師，不可以表現出來，無論是他的恨意，他的無助。因為他是所有人的典範，這讓他幾乎要痛苦到窒息。

他又再自問了一次。 為甚麼神要這麼殘忍？他受苦受難得來的成就，和這少年相比，真的微不足道，毫無價值嗎？只因為他不是被神所眷愛、偏寵之人。

最後一箭，艾姆反而使用極細的螺旋閃電。烏沙克很清楚，那看似沒有那麼駭人，但其實有著更強的殺傷力。 閃電箭飛衝而來。 擊中面具瞬間，女人臉龐如炸裂的玻璃杯濺射。

沒想到箭竟然受阻改變了軌跡，往觀景台的公主迎面射去！

時間突然變得濃稠，流動得比淤泥還緩慢，但目睹這刻的眾人卻無能為力。 最後一刻，烏沙克用盡法力，以肉身阻擋在公主面前。 讓箭穿過了他的心窩。

接著是公主痛徹心扉的尖叫。 她懷中的烏沙克，死後還在流淚。 就連艾姆都難以置信：「怎、怎麼可能？」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公主心碎地顫抖淚吼。 忽然，不論男女老少，貴族平民，都舉起了手臂。 他們用手指指著艾姆，憤怒地大喊：「你這殺人魔！你這殺人魔！」

並且開始將手上的東西擲向這年輕的天才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