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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家相片班傑明

我美麗的阿姨 / 驚悚

我記得那是十幾年前的暑假。


爸媽因為有事得出國一趟,所以將我寄託給住在鄉下的阿姨幾天。

那是個偏遠的漁村,裏頭人口不多,不過三十多戶吧。也沒有甚麼超過四樓的建築物,一切都很純樸,夜晚睡覺時,還可以聽到貢德氏赤蛙的叫聲。

我和阿姨的感情不錯。比較奇怪的,是她很漂亮,細眼白膚,眼下還有顆粉紅色的哭痣,卻都快要過了三十五歲仍未有交往對象。 或許是長年一人獨居,她習慣赤著身體在家裡走動,弄得我十分害臊。

不過,除此之外,可能多少有點移情作用,她對待我,就像對待親生兒子般疼愛。

當時我七歲,因為阿姨要去燒烤店工作,所以每到黃昏時,我都會用阿姨給的零用錢,買個紅豆餅坐在公園涼椅發呆。

我沒特別細數,不過依稀記得是相隔幾天,就會出現名穿著風衣的頹廢大叔。 他很弔詭,大熱天還穿了駝色風衣,總是帶著狗鍊,卻既然沒有養狗。 那叔叔會停在公園滑梯旁,仰望被夕陽染紅的雲彩。 看起來有點寂寞,有點可憐。

晚餐的時候,我將這件事情轉告給阿姨。

她聞言,語氣倏然一冷:「別太靠近那人,他雖然不危險,但很奇怪。」

只穿內衣褲的阿姨露出了白皙到不可思議的肌膚。她唯一的缺點就是體毛很長,手臂有著毛茸茸的黑線。 而腹部竟然有條很長的刀疤。

「那叔叔以前就是這樣子了嗎?」我忍不住追問。 沒想到阿姨竟然神色黯淡下來:「他啊,以前在村子很有名的,還蠻有才華的,是那種甚至不輸給大都市的藝術家。不過他脾氣很壞,而且太急著想要一夕成名。後來因為妹妹被砂石車輾斃,所以才瘋了。」

「瘋掉了?」我不自覺將聲音發得又高又細。

「對阿,」阿姨點點頭:「有社工說,他總是說自己的妹妹因為癱瘓無法移動,在家需要自己的照顧,但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妹妹已經被埋到土裡了。真相是,他買了個充氣娃娃,替她穿上很漂亮的衣服,假裝那是自己妹妹。」 「這樣啊……」 「除非他把自己的妹妹挖出來了。」

我嚇到無法言語。

「哈哈哈哈,開玩笑的啦寶貝。」阿姨溫柔地摸摸我的頭。

後來,我還是常在公園看到那叔叔。 大概在第三次見到他時,我忍不住出聲。

「叔叔,你到底在做甚麼啊?」 他聽到我的聲音,露出有點詫異的表情,他緩緩扭頭,打量了我幾分鐘,以乾枯語調說:「最近,我的思緒特別遲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常下雨,還是很多事情太傷腦筋了。」 「這樣啊……那,你要不要吃紅豆餅,我分一個給你?」

我遞出紙袋,但他似乎完全沒有靠過來的意思。 我默默收回。 正當場景陷入尷尬僵局時——

滴。 落下了雨珠。 滴、滴。 滴、滴、滴。 一眨眼功夫,就轉而磅礡大雨。

「啊,下雨啦下雨啦!」我邊大叫,邊將紅豆餅紙袋高舉過頭。 「嗯,來我家躲雨吧。」

當時,我並沒有想那麼多。

只是想到阿姨在上班,家裡沒人我也回不去——

「好!」

那叔叔拖著傷殘般的緩慢步伐,一點都不著急的在雨中走著。 我們走到山腳下,有點偏僻的一棟獨立別墅。 他的家很臭。 好像很久沒有打掃的地下室,還被潑了廚餘那樣噁心。 家中一片凌亂。地上到處都是顏料和廢紙。 鞋櫃還爬滿了螞蟻。

「我回來了!」他一開門,就突然對屋內大叫,聲音聽起來有點愉快。 雖然我很猶豫。卻只好硬著頭皮進去了。

「啊,你可以去找我妹妹玩,他很喜歡客人的,尤其是小孩子哦!」 那叔叔像是有雙重人格般,用和平時全然不同的開朗態度對我說。

我嚥了口唾液。 「嗯……」

「她的房間在走廊最底部左手邊,我帶你去吧!」 「我……」

我想起阿姨說的,那叔叔的妹妹死了,他假裝充氣娃娃是她,不然,就是把她的屍體挖出來了。

我的雙腳開始顫抖,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臟砰砰砰地強烈撞擊聲。

「來吧。」 叔叔抓住了我的手,半拖半拉地往走廊盡頭而去。

我好像聽到了房間傳來音樂盒的聲音。感覺很像是女童在低吟童謠。

我緊張到無法喘息與反抗,只能任憑叔叔宰割。 我們到達門前,他敲了敲,以極致愉悅的口吻道:「我、帶、朋、友、來、囉。」

在我差點尖叫出來前,他打開門。

病床上躺著名少女。 緊緊閉著眼,有點嬰兒肥,頭髮染成淡紅色。手臂接著點滴。 她不是充氣娃娃,不是腐爛屍體,四肢也沒有殘缺。 是個好端端,沉眠中的少女。

我冷靜了下來。 房間有燃檀香,而且擦得一塵不染,連棉被都乾乾淨淨的。

「她又睡著了。」叔叔說:「你等等唷,我去幫你拿果汁……」他突然歇斯底里大吼:「我是不是沒有關後門?後門到底有沒有關?萬一有東西爬進來怎麼辦?」 他慌張大吼,丟下我衝了出去。 我一頭霧水,不過,看來叔叔也不是甚麼奇怪的人嘛。只是大家誤會了。

於是,我觀察起房間。 牆上有幅畫。 咦? 畫裡,是雖然看起來很慘澹,卻笑得頗是開懷的叔叔。他環抱著像是床上的女孩,感覺就是他妹妹吧?至於他們身旁還有一個人。

我仔細一看,錯不了的。 那是我的阿姨。 女孩左手牽著我叔叔,右手牽著我阿姨。

難不成?阿姨以前曾經和叔叔交往過? 所以,她是因為對兄妹倆很生氣,故意抹黑嗎?

當我這樣想時,發現地板濕濕的。 好像是骯髒的雨水。 我順著水跡看去,一路延伸到床邊。

我發不出聲音。

在女孩身上多了一顆頭顱。 一顆蒼白的頭顱,牠頭髮很黑,下顎裂開成八隻腳,趴在沉睡的少女旁,將口器伸入對方嘴裡。彷彿在吸食飲料那樣,咕嚕咕嚕的抽取體液。 在頭顱後方,還有張臉。 是阿姨的臉。上下顛倒,像是失去意識地翻著白眼,口中念念有詞。

我忍不住腿軟跪地。 咚。 牠好像察覺到異樣。轉了過來。 「呼嚕嚕嚕嚕嚕。」 我差點吐了出來。 全身僵硬無力。 牠的眼睛裡面還有三個瞳孔。直盯盯瞪著我。

死定了!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嗚。」 少女突然在睡夢中發出了聲響。 雖然只有短短半秒,但是怪物的注意力一轉移,我就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朝門狂奔。

那天,我直接去了警察局。 當我說完事情原委時,警察叔叔只是苦笑道:「小朋友不可以開這種玩笑哦!」

所有警員都正色道:「他的妹妹已經下葬了,全村的人都有參加喪禮。」

到警察局接我的阿姨,立刻抱著我嚎啕大哭。 她說她好心急,接到電話還以為我發生甚麼意外,跌落山谷或者被砂石車撞到之類的。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好心疼。 但我卻隱約用眼角看到,她其實面無表情。 而且頭髮都是雨水。 大概是錯覺吧。 她聽完始末,回家後只是又氣又無奈說:「壞孩子我就要打屁股,和你爸媽告狀喔!」

幸好,隔天我就回到都市了。 多年來,我都不敢再回鄉下。 我納悶很久,到底真相是,藝術家叔叔其實一直在照顧他的妹妹,而其他鬼怪在偷吸食精氣嗎? 還是有弔詭的其實是叔叔的家? 又或者,一切都是阿姨為了報復負心漢的惡作劇?

這些問題始終沒有答案。

直到昨天,我在下班後,正要回家時,接到了不明來電。 當時我在上樓梯,手機就響起鈴聲。 我想說,到家再回電吧。 但還是一直響一直響,讓我耐性全失,於是,趁著我要掏出鑰匙開門前,我順便接起電話。

「你怎麼好久沒來找阿姨玩啊?」 是熟悉的女聲。 十多年來,絲毫無變老的感覺。 「我……」 「沒關係,我已經在你家客廳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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