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鵝 /驚悚
昨夜,他看了一部戀愛電影。最後的記憶,是女主角笑著道:「就算隔著口罩,親吻彼此時還是可以感受到嘴唇。」 然而,接著的劇情就不記得了。
他只穿了條牛仔褲,便赤腳走進工作間。 在他的書桌旁還有些檸檬酒,感覺就這麼倒掉很可惜,索性就混和在即溶咖啡之中。但才淺抿一口,便忍不住皺起眉頭。 「總覺得浪費了更多好東西呀。」他喃喃。 他突然有點想不起來小天鵝的身高。她是當年那群少年中,破例的唯一女孩。小天鵝……大家叫她小天鵝,因為在機車後座時,她總愛張開雙臂尖叫揮舞,活像是正要起飛的天鵝。高中時,他們總是無所不能。 小天鵝的身體埋在密密麻麻的刺葉之下。茂盛的植物與藤蔓中竟沒一朵小花,這讓人感到一股莫名的頹喪憂傷。 他在猶豫要不要先畫小天鵝的周遭環境。黏有樹葉與泥土的圓石,上頭的血跡和墨漬一樣幽暗,地面拖行過的痕跡則有了新的蟲卵。 「啊,小天鵝呀,」他邊尋找顏料罐,邊自言自語:「妳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該從哪裡下筆呢?輕閉眼,深吐息。不急,他有整天時間可以思考。 「妳和我們做過最瘋狂的事情是甚麼?」他望著畫布上的草稿,小天鵝的眼睛半掩,從張開的嘴唇可以瞥見整齊漂亮牙齒末端微微泛黑。彷彿她有話要說,卻卡在喉頭。 「是我們去廢墟那次吧?只穿內衣和面具,全程直播,這大概是我所知最瘋狂的事情了吧。啊……我真懷念。」 小天鵝……小天鵝,所有警察,所有記者,所有私家偵探,所有實況主都在猜測還有嘗試還原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所有陌生人對妳的介紹標籤都是:「野生動物研究生,美麗、熱情」還有,可惜的。 「真可惜,你們拋下我,獨自去冒險,也很可惜啊。說不定當時我在場,事情就會容易許多了。真不公平,這前男友和現任男友的情節,竟然活生生撥亂了我們幾人多年的友誼。」 他又撕掉草稿,他受不了了。今天得重畫一次。動筆前,他決定再看一遍關於小天鵝的報導。 半夜,她並沒有告知同行的夥人,便獨自離開民宿,在外吸菸的目擊居民說,看到亞洲女性赤腳拿著手機,邊左顧右盼,邊比著奇怪的手勢進入了叢林。 據了解,當地有至少八座地道入口,這些古坑當初建造目的,是為了在叢林戰時運送物資,也有一說,那是毒梟們的走私密道。 他忍不住朗讀出來:「當地居民的傳說,那些通道最後被廢棄的原因,是在十九世紀末的時候,有名軍人和叢林中的巫婆起了紛爭,用刺刀刺死了她,從此之後,就頻頻出現冤魂侵擾這土地的傳聞。卻也有人推測,這只是那時候赫赫有名的毒梟兼幫派大亨所捏造出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但不論如何,與她同行的三名男性,當時表示都沒見到任何異狀,隔天要去和她吃早餐時,敲了很久都沒有應門,才驚覺不妙,請民宿老闆開門,卻發現同夥已經失蹤。而且似乎非常匆忙,連鑰匙串、手機、護照全部留在枕頭旁。」 「這謊言真粗糙啊……」他開始用美工刀削起炭筆,打算今天改用素描。「她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會收在一個小小的,叫做『金蛋』的隨身小包包,不可能散亂在枕頭啊。」 他搖搖頭,邊打開筆電,畫面還停留在網路上的推測影片,他又點開來撥放了一次:「隔了三天後,民宿的老闆報案了,說她竟然在森林入口六公尺的樹枝上,發現掛了一件皮外套。而警方在確認外套後,產生了四個疑點:一、那外套雖然和該女穿的是同款,但其實是全新的。二、這兩天都在下著雨,外套卻是全乾的。三、外套的距離與地面至少有六公尺,約兩層樓高,所知在這座這叢林的動物類型,是不可能帶上去的。四、這是款二零一六年,在東京獲得的限量版紀念外套,並非在當地商家隨意可見的物品。更離奇的是……」 他將視頻靜音,把咖啡吞光:「一星期後,警方又在離民宿距離五個小時路程的坑道入口,發現了一捲傳統相機底片。警察將相片洗出來後,大多數鏡頭都被嚴重搖晃,而且沒有甚麼意義,多半都是朝天空隨手亂拍,只有一張,幾乎都是樹葉,卻在最尾端,拍到了疑似人類的手腕。這裡呀,有三個極不合理的疑點:一、有人說,這些鏡頭就像是一個躺在地板,頭朝天空胡亂拍攝的畫面,我們可以合理猜測,拍攝對象當時可能正在被拖行。二、最後一張照片,經過仔細的比對分析,應該是女性的手腕,但是從樹葉和樹枝判斷,拍照的人應該像是上下倒立,被人從地面拖曳至樹幹。第三呀,這拍攝只是誰呢?雖然說時機點很剛好,但是也不能就這樣認定是她拍的。可是,民宿老闆娘說,從失蹤案後,警方關閉了這座叢林,任何遊客都不能隨意進出,只有警方和本來的當地居民,所以這些照片究竟是失蹤之女拍的,還是更早的遊客留下的? 四、若真是她拍的,她又是從哪裡得來一捲有底片的傳統相機呢?別說是數位相機找不到,更何況那是台幾乎快被取代的相機……」 他把電腦闔上,哭哭啼啼起來。可是,口中竟不是在悼念,而是重複著:「為什麼不帶我去,為什麼不帶我去。我早和妳說過,我的小天鵝,和那群人去會不得好死……妳就是不肯信我。」 他抬頭,牆壁黏著一張剪下來的報導。 「失蹤後,在離民宿第三近的古坑入口,用樹枝排了一個SOS,不過,專家鑑定,那些樹枝排列的時間,似乎只離被發現時隔了不到三天,然而,已經離女研究生失蹤隔了至少二十多天。」 不過,沒持續幾秒,他忽然止住喘息。淡然地判若兩人,從抽屜拿出了一個信封袋,裏頭,有張疑似照片大小的物體。 他吻了一下信封。 「今天再畫一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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