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螢火蟲

我是在網路上認識小螢的，當時，她使用的暱稱是「女巫螢火蟲」。

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因為寂寞，我在網路上發了一段文字：「但是，所有人都在逃跑時，只有妳仍在彈琴。」 她找到了我，並回應：「那你應該走來，告訴我，昨夜在街道漫步時，你看見了甚麼。」 那次之後，我們便維持每週三次的頻率往來書信，直到現在。

小螢說她還是學生，而我都出社會三年，被升任為組長了。但很有趣，我們幾乎沒有甚麼話題上的隔閡。 因為我們都一樣寂寞。 討厭綜藝與新聞，喜歡很舊的漫畫，至少是西元兩千年以前的。然而，仔細想想，兩千年時她應該才三、四歲，甚至說不定還未出生。 最近，氣候微涼，花香總是比較明顯，我非常喜歡。很適合熱茶與咖啡，還有擁抱。

「又到了一年我最喜歡的時候。」我寫給她。 「這樣啊，說到氣溫，你會想來我的故鄉看螢火蟲嗎？」 「螢火蟲？」 「對呀，到這季節時，我家後山都會有超多超漂亮的螢火蟲耶！要不要來看看？就像置身在銀河，會飛的星星，可是，他們沒有那麼寂寞。」 她的這段話觸動了我。

「嗯……」我稍微猶豫會兒：「那我要怎麼去找妳呢？」 「你只要到山腳下，我會請家人去接你啦。」 「那，妳至少要給我張妳的照片，讓我可以認出你來吧？」我故意耍賴，想找個藉口看看小螢的模樣。 她忽然就沒了訊息。

又過了幾十分鐘，才再次跳出訊息。沒有字幕，僅有一張照片。 小螢的黑馬尾有點捲。膚色漿白。正站在山櫻底下，舉手遮陽，欣賞群山淡景。因為照片中的側臉偏向反方向，所以五官不是很明顯。不過，她身材很好，我猜也是個美人。 可是她的服飾很少見，練色的絲織長袖，還有半透明、昆蟲羽翼般的淺蔥色長裙。

「我甚麼時候可以過去？」 「隨時歡迎啊。」

兩天後，我就準備好簡單的行李，來到約定的山下。 我在一座有乾涸井口的荒廢小廟等待。 接近黃昏時，我聽到了「嘿呦、嘿呦」的聲音，離開板凳，走到戶外。 斜坡旁，有台黑色轎車。 我嚥了口水，稍微梳梳頭髮。邊靠近，邊暗自祈禱可以讓小螢留下不錯的第一印象。

我敲敲車門。 對方降下了簡直可以當作鏡子的玻璃窗。 出乎意料，只有一名男人。 他光頭蓄鬍，滿口爛牙。

「你就是那少年郎吧？那個那個，小螢啦，小螢的網友啦？啊對不對？」 我一時語塞，閃現股不祥預感。但還是沒用的反射性點點頭。 「啊快上來啦，我是她舅舅，來接你的，別客氣。」 總覺得，和想像中不太一樣，我瞬間質疑片刻，要不要轉身就走。

「欸……少年，別怕啦！」 「舅舅，別嚇到姐姐的朋友啦！」 後座突然傳來甜美的嗓音。 「抱歉哥哥，我們家是從爺爺輩才搬來這裡，不是很熟這裡的文化。」 是名輪廓典雅的短髮少女，她的氣質和小螢很像。用手搧風時，會飄來股淡淡青草香。 她剛剛沒有在這裡吧？ 我記得後座是沒有人的，還是我疏忽所以沒看見呢？

「你是姊姊的朋友吧？」短髮少女臉頰泛紅，瞇起眼對我說。 「是。」 她嘻鬧似的捏了捏自己耳垂：「你幾歲啊？哥哥，比較喜歡吃野味，還是海鮮呢？啊，別站在那裏，快進到車子來啊。」 「二十八。我都吃吧？沒關係，我想先知道小螢呢？」 她蓋住嘴巴，像是要掩飾笑聲：「她在山上忙著準備招待你呢！今年的螢火蟲可是又多又壯觀哦！嘻嘻。」 我眼角瞥到她裙上擺滿了蛞蝓屍體。 忽然喉嚨縮緊。

「我想想覺得好像這樣叨擾太突兀了，還是改天再來吧。」 「欸欸，哥哥，我們家的婆婆還會炒蝸牛還有地龍，用那些美食配酒賞螢，可是人生一大享受耶！」她眼睛都亮了起來，直盯我的咽喉：「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不好意思，和小螢說我身體太不舒服，還是下次吧！」我說完，二話不說往反方向奔跑。

我聽到他們在我的身後叫喊，可我都充耳不聞。 整條路，除了一座小廟，甚麼都沒有。 我一直跑，一直跑，這時間，公車已經停駛。 我氣喘呼呼地打電話給計程車，但是，不知有何問題，司機們聽到我所處的地點，都直接掛斷了電話。

在奔跑了一段時間後，我稍微放慢腳步，腦袋也冷靜了下來。

我果然不該這麼魯莽。沒查清楚對方身分就貿然赴約，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及，以前曾經有其他網友和小螢見過面，有類似經驗嗎？ 我打開搜尋引擎，發現「小螢」有六千多筆資料。

大海撈針啊……夜色越來越暗了。 我驀然靈機一動，打入「女巫螢火蟲」。 跳出幾筆資料。

「女巫屬螢火蟲，居住於北美。雌性有種極特殊習性，會模仿其他種類的螢火蟲發光，吸引雄性前來交配，進而捕食。」

我突然收到小螢的訊息。 「你為什麼要逃跑啊？我妹和舅舅都傻眼耶！」 「我不好吃！」我豁出去了。 「甚麼啦？」 「別裝傻，妳這妖怪！」 「你在說甚麼鬼話啦？就是這種奇怪的態度才會一直單身……還有，哪有妖怪還會上網啦！我舅舅找到你了，快上車吧。」

就在我顫抖到差點抓不住手機時，聽到背後又出現了「嘿呦、嘿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