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學徒
那天,她見我的時候淋了雨,連白襪都濕透了。
我怕她著涼,但她說那些一點兒也不重要,只是不斷搖曳著滴水的髮稍,興奮地重複:「我終於看到了光,我看到了光!好多顏色的,老師,就像……」
她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辭,有點懊惱地停頓下來。
「像是黃昏時,漸層的天空吧?夕陽即將西下的瞬間?」
「對!」
我沒有多說甚麼,逕自從玄關走回客廳。
她貌似有點失落,嘟起嘴,俐落地甩動小腿,讓女鞋如兩艘傾覆的小船亂扔。
「欸欸,老師,書上說的是真的嗎?」
「嗯?甚麼?」
她隨我而來,沾了泥土和濕氣的味道與這裡格格不入。 我的客廳種滿藥草,不時有從窗外飛來的野生蝴蝶,懸在擺盪的淡紫長穗中。
「我之前看到的,書上說:『把還在巢中的小烏鴉拿出來,要活的,用水煮過的鯰魚卵餵養五十天,在滿月時割喉放血,以桃金孃葉、忍冬、石灰和杏仁油蒸餾,當作香水噴在肩窩與胸下,妳就能成為如烏鴉般的美人,棲息在永恆殿堂的窗頂』。是真的嗎?」
「不曉得,但我勸妳別這麼做。而且我討厭忍冬。」
我繼續朝房間深處而去,她皺著眉頭,閃過顫抖羽翼,泛著金煌光暈的帝王蝶。
「為什麼啊?」
「因為我只要聞到忍冬的味道就會想哭,那會讓我聯想到自己的父親,還有成年後第一位情人。」
「是喔……」她有點心不在焉。
「說到書本,不知道妳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
「是甚麼啊,老師?」
「有些牧場,可以看見一隻犢牛身上披著另外一隻小牛的死皮,若無其事地吸奶。主要是因為啊,母牛是靠氣味來辨認小牛,然後本能餵奶。所以有些牧人,就會挑選優秀的母牛,還有健壯的小牛,殺死母牛的孩子,並披上她的皮囊,讓陌生的小牛喝奶。」
她歪著頭,有些不太理解:「真殘忍耶……老師,為什麼要說這個?」
「把我學生的皮還我,人類。」
她吁了口氣,瞬間長高十幾公分,我猜那是她本來的模樣,不曉得之前是怎麼偽裝的。
「你怎麼知道的?」
「妳的氣味是人類的氣味。」
「這樣啊……」她的聲音忽然換作成熟女性:「別怪我啊,誰叫你們是嗜殺成性的吸血鬼,只要你們在,人類就無法得到安寧。」
我倏然散為無數藍色的螃蟹,消逝在她眼前。 那些生物,殼是半透明青色的。像是活的寶石般美麗。
她不知何時也變回本來樣貌,綁著三根辮子,憂容凝重。手持峨螺與錫蘭石打造的短刃。
我學生的皮則如髒毛毯捲成一團落在地板。
我看著她的武器,有點無奈,早知道就不要和那女詩人開玩笑,現在被當真了,還記載在書上當作獵殺吸血鬼一族的寶具。
「死啊甚麼的,是很困擾的,你們人類不喜歡,對我們來說更麻煩。」
她擺出戰鬥的姿態,緊戒地環顧四周,像是有從軍過。她聽我這樣一說,忿忿不平回嘴:「你有想過人類籠罩在你們的陰影下嗎?」
「甚麼陰影?」
「你把人分屍,皮膚掛起來,內臟收藏起來,這些都是被親眼目睹的暴行!」
我化為塵埃與蜘蛛,她依然無法察覺我的位置,我無可奈何道:「啊不然,等等我學生的皮是要放哪裡……」
「咦?這樣說……」
我瞬間變回人形,用指甲劃開她的咽喉。
血若散櫻飛綻,濺濕了我的客廳與花草。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我,緊掐脖頸,試圖壓抑血液,但只能徒勞無功地看著指縫洩出大量鮮血,最後,邊發出哀鳴,邊失去力量向後倒去。
牆壁和桌椅又髒了。
不過,那些植物貌似吸了人血,變得十分開心。
我有些無奈地彈個指響指。
被我的法力轉變成殭屍的她,又再次歪歪扭扭地站起,眼神渙散。
「自己弄的爛攤子,給我清理乾淨。」
「是……主人。」
欸,我早說過不要收學生的,現在又不知道要怎麼和別人家長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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