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瑤鶴 /驚悚
有時候,我會為了替妹妹摘花而來到這座山谷。今天來了颱風,我倒是沒料到,竟然還會有人逗留在山上。
避難小屋中,一男一女佇在流線簡約的咖啡機旁,捧著馬克杯聊天。
「你們為什麼不下山?」我問。
大概已經有三十多歲的婦人不安道:「我們一個同伴走丟了。」
她體態豐腴,我不擅、也不喜好記住人類的名字,姑且稱其為花格子胖女。
「是啊,我們已經聯絡搜救隊了,但是颱風天太危險了,所以我們想說在這裡等等。」一旁光頭仁兄則答腔。
這兩人互動甚是親密,說話時總靠得很近,準備咖啡的動作也極具默契。
「那你呢?」花格子胖女反問我。
「噢,我只是路過罷了。」
「路過……這天氣?」
就在男子準備追問時——
夾雜在狂風暴雨之中,有人類的啼哭聲。
這一對男女倏然驚恐地瞪向彼此,不顧惡劣氣候,披了雨衣就走出門口。
他們相互攙扶,也罔顧我的叫喊,直直朝聲源探去。
當我跟上他們時,只見兩人手牽著手在哭泣。
他們呆立於綠坡旁,緊盯傾洩大雨匯聚成的水流。
湍急土石流中,卡了一具面部朝下的小孩屍體。
那層層剝落的肌膚,已經泡得像水母般青腫。
是名年輕的男孩啊……
我還在思索要不要勸阻時,光頭男性就已經踩著滿是泥巴的登山鞋,在雨中跌跌撞撞地靠近。
我們費了一番力氣,才拔出卡在枯木中的男孩屍體。
將這男孩帶回避難所時,我始終緘默不語。
而花格子女早已哭到險些氣絕。光頭先生則是邊咒罵,邊替男孩擦掉臉頰的泥巴。
「請問,這是你們的孩子嗎?」
她點點頭,然後繼續哭。
我也不好多言,只是將手叉在胸前,靠牆注視那強忍悲慟的父親整理遺容。
真是慘酷的畫面,當我在心底盤算該說些甚麼安慰時……
屋子外驀然傳來笛聲。
那對夫妻不可置信地對看彼此。而我則暗喊不妙。
男孩的屍體忽然動了起來。
母親一聲尖叫向後跳去,父親則嚇得只能顫抖,吐不出隻字片語。
它舉起左手。
就像配合音樂的旋律,屍體不甚流暢地擺舞。
然後是右膝蓋。
腳踝不自然扭曲。
應該是直笛的聲音,我推測。
接著,頭朝下腳朝天,閉著眼,半是爬行半是行走地向屋外而去。
它的父母雖然懼怕,還是趕了上去。
我長嘆一聲,停住了颱風。
但那對斷腸的焦急夫婦狀似沒注意到,只顧追逐。
它移動姿勢歪歪斜斜,就像有隻手臂在騰空處拉扯纏在一起的操偶線。
陰暗暮色下,它循著直笛聲來到巨大榕樹旁。
而古老神木的樹冠,竟托著昆蟲死殼蓋成的廟宇。
從門與窗隱隱透出藍綠螢光。
聲音正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男孩屍體想爬樹幹,卻缺乏力氣。
「住、住手啊!你這山裡的妖孽!」父親對著廟中嘶吼。
「求求你放過我兒子。」母親不顧水窪,跪了下來磕頭。
「你這混蛋妖怪!」光頭男繼續吼叫:「我就,我就殺了你!」
屍體突然停止祟動。
男孩睜開了眼,還有塞滿淤泥的口:「你要怎麼做?用樹枝打我?」
嘻、嘻、嘻、嘻。
它又繼續用那來自陰間的驚悚語調道:「要殺了你們凡人,簡直易如反掌,況且,你要這小子的內臟有甚麼用?」
「不、不是啊……那是我的兒子啊。」
那父親終於再也無可忍受,嚎啕大哭起來。
嘻、嘻、嘻、嘻。
藏在廟中的東西繼續狂笑。
一下是男人的聲音,一下是女人的,一下是滾水沸騰聲。
濃郁的屍臭飄來。
父親甚至不顧安危,往前試圖拉住男孩屍體。
可屍體力氣奇大無比,還抓傷了男子的臉。
我微微嗅鼻,小聲輕喚:「瑤鶴。來幫忙。」
頃刻——
廟宇傳出慘叫,從無數孔洞中流出黑水。
那些哀鳴像是受盡了折磨。
然後,廟宇乍然碎成粉末。
無數透明羽翼紛紛落下。
有名翩翩美少年輕盈落地,他約莫十二來歲,唇似血紅,眉宇細長清秀。
而左右更護著一名年紀稍長於自己的女子,她們帶著狼首面具。
「大人。」瑤鶴朝我點了點頭。
我回禮。
「帶走那男孩的屍體和靈魂吧。」我說。
「嗯。」
此刻,男孩的父母們早就睡著了。早在我呼喚瑤鶴前,就不打算讓他們繼續目擊這些慘狀了。
對樹林吹了口哨,請野豬群協助我搬運他們。
「大人……」
「我會讓他們只記得孩子走丟而已。」
「但這樣的話,他們會一直等下去的。」
我盯著瑤鶴典雅的五官,冷冷回:「總好過目睹這些。」
「可是……」
「走吧。」
「男孩的靈魂可以回去道別嗎?」
「他準備好就可以了。」
「嗯。」
於是,瑤鶴與狼少女們,就帶著男孩的屍體消失在陰鬱的森林中。
我眺向繚霧的山谷,突然很想摘點黃色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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