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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班傑明

蜈蚣之女

我的妹妹很任性,常常會為了聽故事而央求我外出取材。   於是,不惜千里迢迢,我來到山頭彼端。   有座隱森繚水的小村子。   別說建築物,連服裝都比我所居住的地方老舊和落伍很多。   我稍微打聽一下,循著其他人的推薦,來到慈眉善目的老爺爺家。   他頭髮已經白中帶黃,但很有精神,不太陰沉。   「我的故事啊……」他搔搔下巴,魚尾紋皺得更是分岔歧異。   室內都是佛像,不斷有檀香飄逸。空間寬敞,感覺曾經不止一人住在這。   他突然說:「你喜歡喝茶嗎?」   我點點頭。   他起身行至後廳,帶了茶葉與茶具回來。   紫砂壺內斂潤雅,看來是非常昂貴的工法。老先生步伐微跛,看得我膽顫心驚。他趕走了桌上的三花貓,將用具擺放整齊。不疾不徐地與我對坐。   「東方美人茶可以嗎?」   「好啊。」   燙杯、置茶、潤泡、二沖、聞香、品茗。他茶泡得真好,不知道如何做到的。看我很享受,他也滿意地笑。   「這麼好喝的茶,我一定會報答老先生的。」   「沒關係沒關係,哪那麼誇張!」他拍拍我肩,問我要聽故事了嗎?   「嗯。」


大概也快二十來年了。   老先生家歷代都是收驚、祈福、降魔出名。他和他妻子也繼承了家族的志願,可惜兩人聚少離多,長年膝下無子。   直到有夜,先生夢到村中土地公廟的神明跑來求助。   祂面黃肌瘦,大衣都鬆弛到快掛不住。   先生一看,吃驚詢問:「大人,您怎麼啦?」   「請幫幫我啊,我的廟最近來了一隻法力強大的蜈蚣精,牠夜夜跑來偷吃我的供品,讓我都快餓死了。」   「蜈蚣精?」   「是啊,拜託你了。」   先生轉醒後,將此事告知妻子,她反應敏捷:「蜈蚣都怕閃電。」   「閃電?我們要去哪裡弄閃電?」   「最近村長兒子不是帶了那個很酷的新武器回來嗎?說這就是科技的力量,要我們別再迷信。」   「你說,那個,叫電擊槍的?」   「是啦。」   他們備妥計畫後,兩天後就帶著三牲躲到了土地公廟。但是快過了整晚,除了夜嚎的狼群,根本沒有動靜。   天都要亮了。   正當他們打算回去時,門口傳來詭異步伐聲。   他們從神像後方窺看,一隻一隻手臂從門的邊緣湧現。   是條駭人驚悚的蜈蚣,祂長有百尺,每隻蟲足都是人手,啪達啪達,爬行過了門檻。額頂有張人嘴,含著高速轉動的眼珠。   即便是伏妖多年的兩人,見到這祟物,也不禁作噁反胃。   沙沙、沙沙。   牠吃起桌上食物,還是用蟲嘴,像是解剖屍體的精密用具割成小片小片。   蜈蚣精吞噬了腹中塞滿砒霜的全雞。接著,痛苦在地板扭轉。先生和妻子趕忙拿著錢劍、法器、電擊槍飛撲而至。   他們不斷使用電擊槍,蜈蚣精也因此跟著瘋狂抽搐。   就在蜈蚣精貌似要斷氣前,竟然用盡力量,分娩出了一個包有小小軀體的胎膜。這玩意兒既不祥又詭譎。   夫妻不敢大意。他們以劍劃開,發現……裏頭竟然是名人類女嬰!   他們都看傻了。當先生決定就地伏法時,妻子於心不忍:「我們先把這女娃帶回村子吧,日後再請教土地公該如何是好。」   女嬰掌心緊握一塊璞玉,正嚎啕哭泣,先生見著,抿著唇:「就這麼辦吧。」   但是,土地公最後一次託夢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也沒有交代該怎麼處理那名女嬰。   沒想到日子逐漸過去,先生就算到土地公燒香拜拜,也沒有下文,倒是女童越來越可愛,不僅平時樣貌與尋常人無兩樣,心地更是善良。   夫妻兩人最後將其視為己出。   只有三點特異。   她喜歡舔膿水,可是在妻子總是嚴厲斥喝下,改吃蜂蜜。   除此之外,她還喜歡畫畫,畫地獄百景。   每幅受苦受難的畫面皆有不同,但總會出現一名美男子。   他身陷寶座,不是人骨或人皮,而是很舒服的沙發,披著蠶絲毯子,手持馬克杯。坐在彩色電視機前,觀賞戰爭紀錄片或虐殺電影。   問小女孩那是誰,她說她也不知道,但總聽那人嚷嚷:「人間的殘忍根本超乎我想像的有創意啊,沒想到我竟然還要觀摩。」   最後一點。   女童的下顎能像蜈蚣口器般撐開。   且能吃掉視線不可見之物。   著魔中邪、受到驚嚇、被污穢物纏上、被施法折磨等棘手案件,女童都能張嘴吞下。   那些魂魄與惡鬼,都像是烤雞的蒸汽被她吞下肚裡。   雖然不能被人發現女嬰真身,但他們降妖除魔的事件,還是讓夫妻兩人聲名大噪。   這卻也因此引來忌妒同行的關注。   村人們終究發現了真相,在說好絕對不能睜眼時睜眼。   他們集結了村中所有驅魔人,要收了蜈蚣精生的女童。   月滿時,鄰居們把一家三口趕進廢棄古廟。   以點燃亂箭,誤殺了先生的妻子。   女童目睹母親著火,痛徹肺腑地要求父親死命緊抓玉珮。那塊她離開蜈蚣精帶來的璞玉。   她眥目欲裂,雙眼淌血。   蜈蚣、黑寡婦、虎頭蜂、蠍子、毒蛾、蚰蜒、蟾蜍、眼鏡蛇、七彩蝸牛、馬陸……   詭異的是,那些毒物用來爬行的部分,都化成小小的人手,見者無不為之顫慄。   所有毒物鋪天蓋地而來,狂襲人群。他們甚至連同女孩一起吞沒,卻獨獨不敢靠近緊握玉珮的先生,像是被雨傘所遮之處無水,以先生為圓,安全無恙。   那些恐怖之物,開始撕咬驅魔人們的肌膚。   慘叫的情景宛若人間煉獄。就在所有人痛苦在地板打滾時——   倏然出現一名俊美男子。   「夠了。」   他聲一落,頓時所有妖物憑空消逝,彷彿未曾存在。   先生認出了,那是女兒每次圖畫中總會出現的人物,在地獄之中的男人。   「和我回去。」那人說。   「可是……」   「走。」他轉身跨步。   女童追上那身影,依依不捨回頭:「爸爸,我一定會回來的。」邊聽老先生說故事,我邊搔撫三花貓的背部。   「這就是為什麼先生不搬離這個村子的原因嗎?」   「是啊,因為是我的女兒,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他苦笑。   「嗯。」我點點頭,放下貓,把茶杯歸還後起身:「我得離開了,非常謝謝先生的款待。」   他不發一語,只是微笑揮手。我離開老先生住所後,發現不遠處,有個女童躲在花叢。她的臉藏在陰影下。   「真的不回去?」我問。   她搖搖頭。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我離開這裡後,不知道多久才會再來。」   她仍舊緘默。但看起來隨時會崩潰,正要潸然淚下。   「真拿妳沒法子,」我嘆氣:「來。」   我隨便撕了張筆記紙,用要送妹妹的口紅在上面寫了符文,遞給女童。   「把這燒成灰,溶進水喝了,妳就能回到爸爸身邊了,但記住,得在一個月內使用。」語畢,我準備要離開這裡。「謝謝……」背後傳來小小聲的道謝。   我止步。   「沒甚麼,妳爸爸請我喝茶呢。」   然後,繼續往下個村子蒐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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