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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家相片班傑明

作家阿莫

「這麼說來,若是我真的變成了一個社會價值認定沒用的人,似乎也不是件壞事吧。畢竟,要判定『有用』的準則,本身大概就像「完成每件事情都要有意義」的意義那樣,不太有意義。」 阿莫換了個姿勢,把雙臂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的表情有著難以言喻的寂寥感。 「你好歹,也至少寫點甚麼探討荒蕪或者迷失心智的短篇文章吧,影評或者社論也可以啊?」我邊說,邊替他將散落房間的鋁罐丟進垃圾袋中。

我的男友阿莫,以作家為志向,大學休學,無業狀態。已經幾乎足不出戶了半年。 大多數不喜歡出門的人,可能是喜歡漫畫、模型、書本、或者苦練樂器。但阿莫都沒有興趣。他甚至不會打線上遊戲,手機遊戲之類的。 多數時候,都只是盯著稿紙發呆。 奇怪的是,他異常沉迷塔羅牌啊、人類圖、易掛、還有網路論壇的都市傳說之類的東西。

我曾經提議阿莫要不要種種花,或者養養寵物甚麼的。他只是用手指了指書櫃最上層的空魚缸。 「你打算養魚?」 「不,妳有沒有聽過日本盆栽中,有種叫『神枝』的東西?」 「不知道欸。」 「真笨吶……總之,那是種在野外自然枯萎,木質部呈現白骨狀的圓柏,又叫做『舍利幹』,外貌就像雪白的仙人,最大的魅力就是能自由將其想像成茂密的森林、或者落英繽紛的巨大花叢之類的。」 「所以……阿莫你靠這個魚缸,想像出整片海洋?」我試探性詢問。 「哼,」他嗤之以鼻:「明明是在世界誕生前的混沌太宇。」 之後,我們便沒有再提過類似的話題了。

阿莫的性格就是這樣,若是詢問第二次,就會充耳不聞,展現出輕蔑的態度,這點倒是曾經惹惱了不少人。 但別看阿莫盛氣凌人的模樣,自從他的摯友去世後,他自殺未遂了三次。 可是,偏偏這樣清高的傢伙,不知是怎麼樣,喜歡看我只套一件毛衣,裏頭甚麼都不穿。 我有時候實在弄不清他的心思。


「欸,那些虛無主義、存在主義啊、無賴派的作家,想表達的是怎麼掙扎,最終都沒有意義,而不是寫出本身沒有意義的文章。」

我忍不住多言,可是他仍然充耳不聞。


「我有沒有和妳提過我父母?」 「沒有耶。」 我聽到打火機的喀擦一聲,接著刺鼻的煙味撲來。 「他們叫我去參加妹妹的婚禮。」 「妹妹?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阿莫有妹妹。」 阿莫無視我的反應,吸了一大口香菸,自顧自道:「當初阿,我父母其實是不想生我的呢……那時候家裡經商失敗,又深怕多個拖油瓶,所以我險些就這麼沒了小命。」 「這樣啊……」 「相較於我,妹妹就不一樣了,家裡經濟好轉了,妹妹出生可是全部人都歡天喜地呢!」 「沒關係啊,我見到阿莫也是歡天喜地的。雖然我不太會安慰人……」 他寂靜了下來,我繼續收拾地板的空塑膠盒。


「欸。」阿莫又突然出聲。 「怎麼啦?」 「問妳一個問題。」 「嗯。」 「雖然快要婚禮了,但我妹妹這幾天重感冒到無法下床,她希望我幫她買個東西,我頭一次聽到。」 「是甚麼?」 「避孕環,聽說是女性裝在子宮,用來避孕的,但是我怎麼都不了解,為什麼她不直接請自己男友,或者準未婚夫帶避孕套呢?」 我聳聳肩:「因為不想給對方知道,還不想生小孩吧?」 阿莫轉了個方向,背對著我:「那為什麼不和爸媽說,請爸媽幫忙,他們住那麼近,方便多了。」 「我猜大概你父母也想要孫子了吧,所以她也不想給你爸媽知道。」 「噢,那為什麼要讓我知道?她不在乎我怎麼想嗎?」


我啞口無言,想說些甚麼,但好像甚麼都不對。他大概也察覺了我的難處,繼續說:「妳呢?妳會這樣對我嗎?」

我默不作聲,而他竟然也沒有追究。

我望著阿莫的後腦勺,深深嘆了口氣,我倆的明日將如何?坦白說,我沒想太多,有朝一日,我也會像母親抱怨嫁錯丈夫,飽受悔恨折磨嗎?我不知道。

但說到底,不知為何,我就是不太想離開他。

今年,我剛考上藥師,然而,我一點都不打算養他……只是覺得看著他這副模樣,想到世上還有千千萬萬個這種人,就打從心裡產生了快感。

「欸,我們明天出個遠門去玩好不好?」我提議。 「不要,好麻煩啊……」 「好吧,真拿你沒辦法,但這也是你的可愛之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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