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君
花葬君是個鉛字上癮者。 除此之外,還很喜歡鋼筆,所以我想送他墨水當生日禮物。 躑躅、露草、霧雨、冬柿、紫陽……我拿著目錄發呆。 要挑我喜歡的顏色嘛,還是稍微旁敲側擊一下呢?我捉摸不定啊。
嗯,要去哪裡慶祝呢? 我們初次約會去吃了白湯圓蘸砂糖,他拿漆製湯匙的手勢真的好好看。 我打算這次也約在那家甜點店。 不過,其實要買墨水或約會,都還是得要經過他的同意。
因為我住在花葬君家。或者說,我正被他軟禁著。
之所以處於現在的情況,是逃家時向他求助,從此就住在他精心佈置的房間之中。 父親死去後,母親就染上了毒癮,甚至結交了一個擅長使用暴力的男友。 花葬君撿了我,可也禁臠住我。
嗯,兩年了。然而,我還是可以使用網路,且並不打算逃跑。 先說說花葬君吧。 他很有錢。聽說,在全球性流行病爆發前,被親戚欺騙,抵押父母留下來的房產,買了大量的藥廠股份。沒想到,嚴峻的疫情,竟然讓他奇蹟似的大賺了一筆,還清債務後,又多添購了一棟房子,現在靠著收租金過活。
而花葬君的面頰有片怵目驚心胎記。多數人會感到可怖,但端詳久了……我認為那形狀與色澤,就像是夜櫻般美麗。
花葬君不止名字與胎記相符,連興趣也是。 他會蒐集蝴蝶的蛹殼與翅膀,還有山鴉的羽毛。 他在自己的地下室養了大量幼蟲,並仔細篩選誰能成為蝴蝶,誰又在蛹期就將成為山鴉的口糧。 而他也長年有個習慣,在餵食山鴉前,自己會先嚐過。
為了避免起疑,我們盡量不出入需要驗證身分的地方,若真是需要,他也有一張不知哪裡偽造的女高中生學生證。
當然,其實我也曾經想過脫逃。 半年前吧,我想回去學校上課,卻被阻止了。這讓我起了很大反彈。
但花葬君只是問了我:「雖然失去了自由,但現在過得不好嗎?我給了一切妳所需要的,妳確定自己真的要獨自生存嗎?」
我不發一語。
「在這裡,我可以提供妳一切想要的。出去外面妳就得面對母親,還有這個兇惡的社會,妳確定真的要這麼做?」
我的心事被花葬君說中,無法反駁。
「這樣骯髒又詭異過去的妳,也不會有人想當娶回家的。」
我頭垂更低。
「人們愛寵物,寵物也感到滿足和快樂,頂多只是不能隨心所欲地出去罷了。我也會帶著妳出去玩或者散散步,只不過是不准離開我的視線而已。
「嗯。」
「而且我才是這世上唯一在乎妳的人啊……」
「我不會離開你了。」
讓我著迷的,還有花葬君的才華。 他寫詩寫得很好。 每次作完詩,花葬君就會用鋼筆謄寫一遍,再用活字印刷印下來。並將照片與文字上傳網路。 雖然回應都不超過十個人。但我相信他,我知道,只是因為世界還沒發現他的好,亦如尚未發現我在這裡一樣。
有天,他滿身是血的回來。 從濺及白襯衫的血跡判斷,對方可能是大腿或腹部遭到刺傷。 「啊!」 我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地,隨手拿了餐巾紙想替他擦淨。 可是,花葬君蠻不在乎,逕自走到餐桌前,默默地坐下。
「怎麼啦?」我心翼翼詢問。 他沉默以對,拿起鉛字開始排自己的詩。 「要不要先洗澡呀?」 我又喊了幾次。 「不需要。」 花葬君終於有所回應,讓我鬆了口氣。 「那我替你拿點酒吧。」 「嗯。妳想不想要一個朋友。」 「朋友?」 「嗯。」 「不要。」 「為什麼?」花葬君很是詫異,染血的胎記亮恍恍地,宛如沾了露水的花朵。 「我有花葬君就夠了。」
大概又過了好幾週,花葬君也開始躲在家中。 我們用蝴蝶的翅膀作畫,以粉彩筆打稿,又撒上點亮粉,可以在牆上拼出莊嚴的馬賽克女神。 這段日子,我們靠無接觸外賣過活。總覺得……我瞭解了花葬君深層不為人知的一面。 花葬君他…… 我想,我大概又更愛了他一點。
好不容易,我們終於受不了長期隔離,決定利用幾個小時放放風。 「妳有特別想去哪嗎?」花葬君問我。 「我想想,我想去看看海呀,去港口邊,逛逛夜市。」 「嗯。」
到宮裡求護身符、撒了香菜和花生粉的豬血糕、鴛鴦鍋、街頭藝人的歌聲、手機自拍、巧克力聖代……我們過了非常愉快的一天。 本以為這難得的小確幸,是上天給我們的喘息機會。
坐船渡河時,岸上竟然有警察。 似乎是有人認出花葬君,通報了相關單位。 「妳要和我一起走嗎?」 「嗯。」 為了逃避警察追捕,撲通!花葬君從渡船跳了下去。 就在我也準備跨過欄杆時,被路人一把抱住。 他妄想游到對岸。孰料,沉沉地入了水後,便再也沒有了動靜。
事後,我看新聞說,數週以前,花葬君似乎是想擄走很漂亮的女童,卻失手被父親發現,情急下刺傷了對方,當場逃之夭夭。
如今,我暫居在醫院的精神科病房,他們說,需要給我點時間。但一到黃昏,我都會偷偷溜出去,在商店街、夜店、校園等地方晃蕩。
最近,流行起了一則都市傳說。古老的山神們喜歡化為人形,來到人類住的地方生活。若是能捕捉到他們,把肉混合搗碎柊樹葉、海桐花和沙丁魚骨頭,攪進清酒,敷在屍體上,就可以起死回生。
為了花葬君,我已經鎖定好一名與我年紀相仿的女高中生了呢。 她一定是山神的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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