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11

　　我認識她的時候十八歲，現在，我們都將邁入三十了。 　　這是大學畢業後，我們第一次見面。她與男友北上，順道來找我。 　　她是位聰明、美麗、善良，且黑長直的女孩。每次期末考，我都是讀取她的卷姊筆記才活了下來。 　　而從以前開始，我們兩個就常拌嘴。 　　譬如我說：「看著你們，果然情侶會越來越像。」 　　「哪有，你看你女友那麼可愛。你不笑時很恐怖。」

　　我們選了濃湯與甜點很美味的義大利餐廳。聊聊近幾年的我們，近幾年的舊同學。 　　有趣的是，多半都和日常談話無異，畢竟，我們一直都有在聯絡。但是，現在終於能看看彼此了。

　　午後散步，我們上了中山誠品，穿梭過冷水霧氣，一一檢視那些如璀璨寶石的香皂。還有精緻的機關與首飾，它們像鍍了黃金閃閃發亮。 　　她卻忽然對我們說：「我累了，想要坐下來了。」 　　原來早晨，才六點他們就出發去了故宮博物院。 　　在電梯等待時，我笑道：「這棟百貨很神奇，我和兩個要好的朋友來逛逛，都會引發ＰＴＳＤ。」 　　「怎麼說？」 　　「我的咖啡廳店長朋友，看到一樓咖啡廳生意那麼好，想到自己的就擔心，二樓則是碳纖維工程師，看到展示用的管線模型，就想到他接那玩意接到快升天，而我一到頂樓的書店，就想到我的稿還沒趕完啊……」 　　「辛、辛苦了。」 　　她笑得開懷。 　　我當下來不及和她說，她笑得比大學時還快樂。又或者說，至少沒有遭受磨損。 　　我們一路笑著走回了地下書街。明明很愛看書，甚至連碩士學位都是中國文學的她，卻只在意柴犬娃娃。 　　你看是海豹那樣的小柴犬。是綁著頭巾的小柴犬。是超巨大小柴犬。男友問要不要買一隻回去呢？ 　　她說，不要好了，昨天才買了一隻超大隻版本的。

　　幾步路之後，我們選了朋友推薦的咖啡廳。他們倆人還是因為咖啡社而認識，如今，她卻說僅有男友手沖時，才會偷嚐一口，多半現在只喝茶。　 　　我們繼續日常般的閒聊。 　　她的大腿上都是抓傷，我一詢問，她就說：「嗯，是家裡的寶貝柴犬，一興奮就會抓傷，可惜這幾天不好帶她出來，下次再讓你看看她吧。」 　　而當我提到某些事情時，她的男友則道：「有哦！我知道，你有在粉絲頁有寫過。」　 　　最近，好像越來越常發生類似的對話了。 　　「我們還在猶豫明天要不要帶他父母去動物園。」她指了指男友：「而且，我們還要回去吃飯。」 　　「好啊。」 　　我心滿意足地獨自轉移陣地。 　　在熟悉的咖啡廳，電視正播著藍色生死戀。而老闆一見我，立刻要店員調杯他新發明的飲料。 　　以萊姆酒作基底，手工搗碎蘋果熱牛奶，混和一起後，用肉桂木棒攪拌。 　　「怎麼樣？」 　　「很好喝呀。」 　　「這是專門療癒單身或者失戀的飲料。」 　　「可是，我不是呀……」 　　老闆大笑：「所以你才會說這很好喝，而不是很感動。」 　　我繼續看著川端康成《古都》，而店員則是一首歌換過一首歌，苦笑道：「怎麼這些推薦歌單聽起來都像抖音歌曲，不適合現在咖啡店的氣氛呀。」

　　天晚時，女友下班了，但下班後得去抓野山豬打疫苗，而豬遲到。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卻偶遇老朋友，他心情似乎很糟，所以我們坐下來又談了一、兩個小時。還意外遇到前段日子，曾罹患嚴重疾病的熟客，她十月的表演邀請了很多人。我也承諾會跟著去看。

　　到家時，都過了九點，我才想起仍未吃晚餐，而剛回去的女友也沒吃。 　　我們打開視訊，看著彼此吃飯。 　　聊聊今天的故事，今天我們過得好嗎？ 　　她邊笑邊吃，隨著我的喜怒哀樂，喜怒哀樂。 　　陪女友打了一下電動後，就哄她睡了。我也將安眠了，很久沒過了這般漫長的一日。

　　有訊息，是咖啡廳偶遇，正在排演的女生。你們今天在聊甚麼呀？她就是這樣，自從身體不好後，看到有朋友面色凝重在聊天，就會忍不住關心一下，很貼心。 　　「啊……他的情感，但詳細妳自己問他好了，我不好說。那妳呢？我看妳來一下下就走了。」 　　「我來拿和另外一位店員的交換日記。」 　　「哦？我蠻意外的，同時意外妳會寫交換日記，而且是和她。對了……一直沒甚麼機會主動開口問妳，妳的病情還好嗎？」 　　「其實並沒有很穩定，還要去抽血看報告，惡化起來，還會轉移。這曾經讓我一度精神壓力很大。」 　　所以她現在總緊抓著分分刻刻。 　　我倏然有些憂傷。 　　「晚安。」 　　「晚安。」 　　她又傳了訊息和我說：「其實那個疾病，死亡率很低，而且多半都能穩定下來。」 　　「聽到妳這樣說，太好了。」 　　我在漆黑的房間戴起耳塞，腦中頓時響起白噪音。